“这个人留下了手机号!”孙玮打断她们,“比我们高两级——法学院的——怎么这么多法学院的——嗯,喜欢打篮球,喜欢看书——哎呀!我的电脑还没关机呢!”
熄灯时间到了,宿舍里立刻变得一片漆黑。
“要不你用我的笔记本继续看?”陈盈迷迷糊糊地说。
“不用了,网口的电也被关了。”孙玮小心翼翼地往门口走,踢倒了一只搪瓷盆,发出很大的响声。
“陈盈不会又想逃了吧?”上铺传来吴云的声音。她在黑暗中铺床,整个床架摇摇晃晃的。
“明天一早赶紧跟他联系,不然别回来了!”孙玮下了最后通牒。
陈盈翻了个身。
那时北京的季节已是初秋,整个校园呈现出这个季节特有的五彩斑斓。白皮桦带绒毛的卡其色果实挂满枝头,宿舍楼前的两排银杏树也披上了金黄色秋装,巴掌大的深绿色杨树叶在有些凉意的风里招摇,草地上星星点点的白色雏菊依旧盛开。蟋蟀和蝈蝈在暗绿的草丛中低吟,仿佛在庆祝暑热的离开。黑背的家燕在古建旁翻飞,不时划过淡蓝色的天空。赤红色的夕阳正在向东方浸染,整个天空渐渐变成了紫红色。天边一架气象飞机刚刚掠过,留下一条长长的白练。
陈盈一早起床按约定给留了手机号的那个男生发了短信,但直到中午才收到回信。于是他们约定在傍晚再见,见面的地点就定在两人宿舍楼之间的那条小路上。
为了避免尴尬,陈盈特意晚去了一会儿。
“如果我真的是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了我未来的丈夫,若干年后回忆起来也是蛮不错的。”陈盈下楼时想。
夜幕开始降临,宿舍楼里没有浴室的学生们端着五颜六色的脸盆向公共浴室走去。还有的学生刚放晚课,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冲向食堂。华灯初上,卖水果和杂志的小摊贩也开始支开红蓝相间的尼龙防雨棚,小心翼翼地摆放货物。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陈盈向他们约定的路口看去,路灯下一个男生正和两个女生兴致勃勃地讲话。这时一阵大风夹着沙尘吹来,很多人赶快转身背对着风向,陈盈也被被迫闭上眼睛。风过后,那两个女生已经走了,男生仍双手插兜站在原地。他大概一米七五高,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衫,卡其色的裤子上还留着叠压过的折痕,脚上的白色旅游鞋十分干净。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
“你好。”陈盈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到路灯下。
“你好。”男生自然地握了一下她伸过来的左手。
“我是陈盈,经济学院的。”
“我是秦宏,法学院的。”
他们边聊边顺着小路向湖边走去,路上遇到几个法学院的同学,秦宏一一和他们打过招呼。月亮渐渐升起来,银色的月光给校园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气氛,教学楼的身影已模糊在夜色中,草坪上还有社团在组织活动,手电筒的灯光像萤火虫般一闪一闪的。穿过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他们就到达湖边了。
“我们一起慢跑怎么样?”秦宏建议说。
“好。”
陈盈把马尾辫重新梳理了一下,他们就开始跑步,速度很慢,边跑边聊。
“……你是刚上大二了?”秦宏轻快地说,“我已经大四了,明年就毕业,最近在到处投简历、找工作。”
“没打算考研究生?”陈盈轻声问。
“嗯——还是不想继续读了——而且法学专业更多的是在社会中应用,不是死读书就能学懂的,如果只是背书,拿到再多的文凭也没什么价值。”
他们慢慢地聊着对各自专业的内容,平时喜欢阅读的书籍,共同上过的课程,还有对未来的想法和对学校的认识,不知不觉已经围着湖跑了半圈。接着,他们开始谈起自己的家乡和小时候的趣闻。
“……在我们那儿,可以滑沙——当然啦,我只玩过一次,但还是挺有趣的。人坐在一个像簸箕似的小船里,船头用绳子拴着,你要像这样把绳子套在手上,紧紧拉住,并且尽量往后仰,免得船翻了——这个不是很好控制,但是玩一两次就会熟悉了——在沙坡头上身体要尽量坐直——像这样——然后有个人,朝你背后一推,唰地一下就滑下去了——速度非常快——也有人控制得不好,船一翻,人就栽进沙堆里了。”
陈盈看着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一切,好像他们此刻正站在沙坡上。
“那里还有骆驼,可以骑着照相——还有古城的城墙和宫殿——现在都是遗址了——虽然风化的很厉害,但还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真羡慕你,我没有去过那里。”陈盈放慢脚步,和秦宏并肩向来时的路走去,一轮满月正在升起,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有空我请你去,带你去那边看看,我们那儿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秦宏大方地说。
“好。”
到达女生宿舍楼时,已经熄灯了。楼道里还有人借着应急灯的光在洗漱,水房门口的窗户透出的微光影影绰绰。楼前的车棚里已经塞满了自行车,路口的小贩匆匆忙忙地用军绿色的帆布遮盖剩余的货物。此刻的校园格外安静,火红色的枫叶正在微风中摩挲。
“明天……还去跑步吗?”秦宏小心翼翼的问。
“嗯,好。”陈盈点点头。
“那——晚上七点半在这里见?”
“行。”
秦宏长吁一口气,戴上毛线手套,轻快地摆摆手,快步向旁边的宿舍楼跑去。陈盈一直等到他的影子拐过弯消失在楼门口,才从贴身的上衣兜里掏出门禁卡,转身推开茶色玻璃门,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陈盈回来了!”孙玮开门见到她,大声地喊。
“怎么样?”吴云趿拉着拖鞋跑过来,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烁。
“还好。”陈盈感觉自己的脸正在黑暗中正在发烧。
“有没有拉手?拥抱、接吻?”孙玮迫不及待地问。
“都没有。”
“那你们都做什么了?”
“跑步,聊天。”陈盈干巴巴地说。
“聊了整整一个晚上?”
“嗯。”
“那——你明天还去吗?”吴云不抱希望地问。
“去,明天下午做完家教回来就去。”陈盈缩进温暖的被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