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陈盈既没有出去跑步,也没有和秦宏联系。除了按时去上课,泡在图书馆里写作业外,她的业余生活总是安排得满满当当。在大学一年级时,她已经通过每个周末卖废纸和可乐瓶的机会和收废品的老板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是一位姓郭的浙江老板,他个头不高,常年的风吹日晒给他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古铜色。一对又粗又重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双手因为长期干活布满裂口。这是一位值得信任,工作认真又努力的小商人,校园里的复印店、废品收购站全部由他承包。他带着一家老小在学校里拼命工作,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解决全家的温饱问题。陈盈敬佩他踏实生活的态度,除了每周末准时找他卖废纸外,还经常通过学校内网寻找共同致富的机会。
这天陈盈五点钟就起床了,这不是说她要去参加晨练或是什么。这个学期开学前几天,她已经和郭老板商量好一起去附近的批发市场采购一批生活用品,然后在新生宿舍楼门口销售。这不是个容易的差事。一周前,陈盈经过和学生管理处的人软磨硬泡才得到允许,同意他们在新生楼前支起一个摊位,而且只能摆一天。还有一些客观条件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因为郭老板只有一辆电动三轮车,所以早上进的货必须全部堆在摊位上,然后马不停蹄地将前一天的废品运到更大的回收站去——因为郭老板也没有仓库可以堆放多余的物品。
郭老板住在距离陈盈宿舍楼最近的复印店里。这是一间只有十平米的小店,普通水泥地面上摆着两台复印机和三台台式电脑,电脑旁边的木架子上堆着各种复印用具,订书器、起钉器还有裁纸器,装订论文用的各色封皮纸,以及胶水、墨盒等。漆黑的墙边靠着两副上下铺,每个上铺的靠边扶手上都挂了一排衣架,晾着洗过的衣服。角落里堆满了复印用的A4纸。门口边的地上放着电磁炉、一只平底锅和一只小汤锅——两只锅的外面都被熏得漆黑,铝制的汤锅锅盖已经变形了。窗外的护栏里乱七八糟地放满各种生活用品,把房间里唯一的窗户遮得严严实实。门边立着一张可折叠的贴着木纹花样的简易桌,撑开后可以变成一张圆桌。郭老板全家的一日三餐和两个孩子的作业都在这张桌上解决。
每到清晨,郭老板就会摘下门上挂的床单遮布,打开已经略显斑驳的铝合金门,和老板娘一起蹲在门口做早饭。老板娘是个身材像水桶一样的农村妇人,笑眯眯的,耳朵上挂着一对金耳环。她总是系着一条藏蓝色的连身大围裙,戴着副花套袖,花白的头发总在脑后随意地梳成一个大髻。
陈盈到来的时候,这家人也才起床不久。郭老板正在催促两个睡眼惺忪的儿子去洗脸。孩子们和妈妈长得很像,一个刚刚十六岁,另一个也还不到十八岁。
“都几点了,快起来——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郭老板大声呵斥着。男孩们蔫头耷脑,蹲在地上从床下摸索脸盆。
“起得挺早啊。”老板娘朝陈盈点了点头。陈盈知道她和郭老板是同乡,虽不识字人却很和善,总是尽其所能地照顾周围的人。她说着把五个馒头码在一个磨了边的青花瓷盘里,连同一小碟咸菜一起放在刚才提到的那张圆桌上。
“我带来几个茶叶蛋——”陈盈说着把一个透着酱汁色的塑料袋放在桌上,两个孩子一起转过头来,看看陈盈又看看郭老板。
“你干嘛这么客气——”郭老板显得很窘迫。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别处张望起来,“吃过早饭了?”
“嗯,吃过了——这些是去食堂打饭顺便买的,没多少钱。”
“再吃点吧。”老板娘把一碗盛得满满的白米粥端在陈盈面前。
“不用了,让他们吃吧。”
“还不快谢谢姐姐?”老板娘责备两个儿子,他们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陈盈手里的塑料袋。
“谢谢姐姐——”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等到那一家人吃完饭,陈盈就和老板娘一起坐进一辆简陋的带斗的三轮车里。所谓的斗,就是四边斗有挡板。郭老板为了便于运货,早已在车斗下方安装了一个小电机。在这个三轮车上,老板娘还专门用干净的纸板给陈盈做了一个坐垫,免得她像自己一样不得不坐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
趁着学生们都还没起床,他们一路颠簸着来到批发城。这个批发市场建在城乡结合部,市场的顶棚都是用绿塑料板勉强拼接起来的。商户们大多刚刚开门,正忙着把昨天留在店里的垃圾一点点扫出来。很多店面的卷帘门还没有拉起来。等车一停稳,陈盈就跳下来,和老板一起朝最尽头的一家铺子走去。老板娘留下看车。
“哟,早上好啊!”郭老板推开玻璃门,和陈盈一起挤进店里。这家店大概只有十平方米,除了一条狭窄的过道都堆着杂货,连屋顶上也挂满了。
“哦,你们来的好早啊!”店老板从后面探出头来,“吃早饭了没?”
“吃了吃了。”郭老板用方言说。他们是同乡,也都见过陈盈,所以毫不避讳。
“老大老二怎么没来?上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