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是梵高的可爱之处么?那个女孩开玩笑的一句话,他就当了真。”当天晚上陈盈在旅馆房间里将想法写进发给梁静的邮件,把自己旅行中学到的东西讲给远方的挚友。洁白的房间里,只点亮靠墙边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整个屋子沉浸在昏黄的灯光中。桌子右上角靠近窗台的地方放着一叠明信片,正面全是色彩斑斓的油画图案。电脑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吉他旋律,沙哑的女声像回声般反复吟唱那句“starry starry night”,陈盈的影子映在未被亚麻窗帘遮起的那半边玻璃窗上。她使劲敲打键盘,快速排出一行行字。在不知不觉间她开始为画家辩白,即使明知他已经去世一个多世纪,“作为一个贫困潦倒不受人赏识的无名画家,他还能给予喜欢的人更贵重的礼物吗?”
写到一半,她抬头注意到玻璃上挂满水珠,外面又下着绵绵细雨,阳台栏杆的边缘挂起一排雨滴。隔壁房间传来爽朗的笑声,映在拐角墙上晃动着影影绰绰的光。她想起荷兰作家诺特博姆关于祖国领土的言论,他认为只需搭一小时顺风车就可抵达荷兰边境探访另一个国度。这是他的叹息。陈盈在丹麦也听到约翰有类似的叹息。她记得那时约翰刚刚自豪地介绍过丹麦历史名人,然后就转移到这个话题。他哀叹自己的国家只有六百万人口,鼓励生育的政府计划收效甚微。
她生长的城市仅常驻人口已达到两千万,再加上流动人口,恐怕会超过四千万。但在这个如此热闹的地方,她却很难见到朋友。仅有的几个不是时间排不开,就是相距太远,每次为见面在路上花的时间远远超过约会本身。本应作为减压的清谈,变得像赶集般紧迫,所有兴致荡然全无,只得放弃,换用电话或其他互联网方式沟通。最后她连这种交流办法也舍弃了,改成在能看得见的地方留言。写下想说的话,然后转身投入陌生的人流,用浪费的时光换来金钱作为补偿。
“对于个人来讲,也许国家的大小和人口多少与生活并不相干。无论怎样的人生,都须独自面对,在无法掌控之时,唯有坚定前行。”
她写下这些话算是邮件结尾。发送过后,她打开《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从夹着书签的那一章接着读,直到眼睛困得睁不开。楼下大厅里传出布鲁斯音乐,断断续续的。她起身确认房间门都已锁好,顺手把当天早晨收到的名片扔进垃圾桶里。
她安静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动身去海牙。宾馆里上白班的工作人员刚刚到岗,她在餐厅里随便用凉牛奶沏了碗麦片,拿勺子将草莓酱涂在面包片上,中间夹着火腿肠。服务员好奇地看着她享受自创的吃法。然后她背上背包,出门向中央火车站走去。那是多重圆环的中心,不需要问路就能找到。
坐城际火车到达海牙后,天气越发阴冷了。陈盈在游客问讯处得到城市地图。辨别方向并不困难,海牙的城市格局清晰明了。她沿着工作人员用蓝色圆珠笔画的路线,找到了那座全球闻名的国际法院。尽管在学校里上过有关法律的课,她也不能完全理解法学的奥妙。这是她的软肋,却不能影响她感受到红色建筑周围散发出的肃静。门口国际和平圣火在寒冷中静静地燃烧,四周由世界各国送来的石块围成有开口的圆环,周围的路上连一个行人也没有。陈盈拿起相机,拍下这肃穆的一刻。她想在回到宾馆后传给秦宏,来欧洲前他带着期待的神情几次提起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对内部陈设参观过后,她坐返程的列车回到阿姆斯特丹。午饭时间尚早,她决定在这座历史名城四处逛逛。运河里游船上的旅客朝她挥手致意,她礼貌地回应他们。她沿着水道向前走,随便找家面包店进去要了份面包,就着奶酪片填饱肚子。灰色的鸽子在玻璃窗外走来走去,好奇地向店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