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请来探视,沉疴卧床,实在是了无生趣。”徐达有些自嘲般的对着楚流烟开口言语道。
楚流烟闻得此言,心内一紧,忍不住对着徐达落泪说道:“徐大哥不要如此说话,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徐达摇了摇头说道:“这病倒是其次,只是心境大败,度日如年,苦不堪言。”
楚流烟轻声安慰道:“大哥此言差矣,病中之人自然心境不佳,要是病好了,心境自然也能转明朗一些。等徐大哥病体稍微好一些,不如随我一同去杭州一趟,找找那位妙手神医龙在天,将这个疮疖之症断了根,彻底医好了它。”
徐达眼睛一亮,踌躇了片刻便对着楚流烟开口言语道:“功名利禄,转眼成空。人心在世,知己难求,要是等我的病治好后,楚妹子可否与我一同隐姓埋名,隐居深山,泛舟湖海,学那范蠡和西施一般逍遥快活,再也不过问人间庶务、朝堂纷争。”
楚流烟闻言,沉默了片刻,便满脸娇羞的抬头说道:“流烟心中也是正有此意,情愿我和徐大哥此生后世,交头并蒂,永不分离。”
闻得此言,徐达心中大为欢喜,急切的拉过楚流烟的手说道:“闻君此言,余愿足矣,此生再无憾事!”
两人的手握到了一处。
良久之后,徐达爽朗的说道:“此事尚需筹划一番,妹子此番回去之后,也请收拾一些细软,等我病体稍微痊愈一些,并雇好车子,携手共赴杭州,效仿那范蠡西施一世逍遥。”
楚流烟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忽然想到什么,便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徐大哥,去杭州之前,能够随我一起去一个人坟前祭奠一番。”
徐达有些诧异,并追问到:“自无不可,只是不知道妹子要去拜祭何人。”
“流烟想去陈友谅坟头看看。”楚流烟迟疑的说出了这句话。
徐达倒是波澜不惊,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陈友谅固然是一世枭雄,是我平生的劲敌,不过也曾数度放过妹子,算起来对妹子也算有恩有意,前去拜祭一番,尽一点故人之思,遥寄心香一半自无不可。”
楚流烟闻言大喜道:“照着徐大哥的意思,是愿意随同我一处前去陈友谅坟前拜祭了。”
徐达微笑着颔首道:“一点不差,若有闲暇不妨随同妹子一同去一遭。”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拉钩上吊,似乎有回到了早些年的时光。
数日之后,徐达病体痊愈了一些,便随同楚流烟前去陈友谅坟头拜祭,一路荒烟漫草,老树昏鸦,行了许久,才到了一个人际罕至的山谷所在,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无字石碑立在前头。
“那个便是陈友谅的坟茔么?”徐达对着前行的楚流烟开口问道。
楚流烟扭转过头来,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一点不差,那座坟茔正是一代枭雄陈友谅的埋骨之所。”
“千古人豪,到头来都是荒草一堆淹没了。世事轮转,概莫能外。”徐达颇有有些感慨的对着楚流烟开口言语道。
“徐大哥今日哪里这么多的感慨,我们走快一点,马上就要到了。”楚流烟扑哧一声笑道。
“嗯,是该走快一点,没有想到我有人这么逼近的靠近陈友谅,虽然一个在坟墓里头,一个却在外头。不过百年之后,只怕都是要入到里头,化为枯骨,化为尘泥。”徐达依旧是不胜浩叹。
“徐大哥,好了好了,要是知道你这么聒噪,此番就不拖着你一同前来拜祭陈友谅的,这几句话虽然句句字字不同,不过意思却是一样子,颠来倒去的,把人家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楚流烟有些嗔怪般的扭头对着徐达说道,说完便是回眸一笑。
瞧着楚流烟笑靥如花的模样,徐达的骨头顿时没了二两重,不由觉得有些轻飘飘的起来,从楚流烟口气中虽然是听出了一些斥责的意思,不过徐达心里头明白楚流烟不过是为了和他斗嘴打趣而已。
心里头有了这般想法,徐达便对着楚流烟开口言语道:“说得也是,就算徐某人在此发一千个感慨,也不能奈何世事,奈何老天。罢了罢了,皓首苍颜,荒冢枯骨,这些都随他去吧。”
听闻这番话,连走在前头的楚流烟也沉默了下来,毕竟没有任何人能够奈何老天,改变已然成了定局的世间之事,坟墓里头的陈友谅也不能枯骨生肉,重新登临世间,继续和朱元璋等人争斗天下。
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幻灭。
是非成败转眼成空,能够抓住的唯有当下而已。
瞧着徐达虽是病体支离大病初愈,依旧削瘦却不失英拔的身姿,楚流烟心里头不觉想到了一句诗: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也许眼下能供自己紧紧抓住的唯有这个男人,一生一世,永不背弃,永不分离。
这般想来,楚流烟的面皮上不觉浮现出一层艳丽的晕红,让人瞧了不免有些心襟动摇。
徐达不知其故,不过心中也能料到几分,便笑吟吟的对着楚流烟开口言语道:“妹子,我们要快些前行,等到天色晚了,回去便是一件麻烦事情,你知道翠娥颇为善妒,要是让他知道我整夜跟你在一起,不知道要闹出甚么事情来。前次宋濂的事情就坏在她的手里,可是我却对他无可奈何,不过此番跟你去杭州,日后也就不必与她整日相对了。只是眼下还是不要惹她猜疑为好。”
轻轻巧巧的几句话,顿时将楚流烟拉到了现实中来,楚流烟明白徐达所言之事倒是句句是实,前次她从徐达口中得知了谢翠娥前日宫中跟朱元璋告密,以至于差点让几人谋划营救宋濂学士之事功败垂成,楚流烟便来就想要找谢翠娥理论。
不过徐达从旁好说歹说的把她给劝住了,徐达剖析说宋濂之事已然是木已成舟,再欲如何也不能片语回天,挽回天心,要是此刻跟谢翠娥闹翻了,只怕避居杭州之事也会受其牵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受其牵连,坏了大事,不如不去管它,随他自生自灭。
原本气愤难平的楚流烟听了徐达的这份劝诫,静下心来细细的思忖了片刻,觉得徐达的主意虽是有些退避其事,其实倒也至为高明,反正要归隐湖山,不理世间之事了,又何必在归隐前夕闹出如此重大的动静来,说不定真如徐达所言,坏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筹算已熟之后,楚流烟听从了徐达的劝诫,不再去找谢翠娥兴师问罪了。
日子安谥如常,犹如流水一般过去,离着楚流烟和徐达共同避居的杭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今日楚流烟和徐达联袂到陈友谅坟头祭奠凭吊,也是为了了却世间的最后一点俗物,自此之后,两人便要双宿双栖,泛舟湖海,了此残生了。
“楚大哥,到了。”楚流烟在陈友谅的坟前伫脚说道。
徐达闻言,也停住了脚步,之间陈友谅的坟幕不过是土垒的坟茔,前头是平淡无奇的一块石碑,石碑通体光洁,却连一个字都没有。
“为何不刻上名讳。”徐达淡淡的问了一句。
楚流烟回应了一声到:“此地虽是人迹罕至,不过陈友谅身前是圣上的大敌,若是刻写上名讳,日后难免会被人发见,只怕陈友谅的遗骨也不得安歇。”
徐达点了点头说道:“此言不差,皇上的性情益发暴虐苛酷,若是让人知道有人居然陈友谅收敛尸骸,并刻碑立字,只怕绝不会轻易放过,还是不要如此,就如唐朝则天皇后一般,身后立了一块无字碑,千秋功罪任人评说,倒也是魄力绝大的做法。陈友谅一世家枭雄,身前庶几可望坐拥江山,不过最后依旧是败亡了下来,不管如何,生前喧腾热闹换了死后一个静匿无声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楚流烟闻得此言便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不错,我也是如此想法,故而就立了这个一块无字碑,只希望陈友谅泉下有知,幸勿要责怪于我。”
徐达拍了拍楚流烟的肩头说道:“若是我是陈友谅,决计不会怪罪于你。身前虽是声望达于四海,威名响彻江表,不过英雄倶是寂寞人,天下罕逢敌手的寂寞,是一般人难以了解的。估计陈友谅也曾有过这种寂寥,英雄无敌,前路漫漫,却无人可以慰藉。”
楚流烟盯着徐达看了一眼,随后说道:“徐达哥跟陈友谅交战有年,也许比我更为了解陈友谅其人。”
说着楚流烟便字背囊内取出信香、白烛、火折子,随即点燃香烛,对着陈友谅的坟茔拜祭了几下,随即将手中的信香插到陈友谅坟前的地上,静默了片刻,便对徐达开口言语道:“徐大哥,朔风野大,回去吧。”
徐达应承了一声,便上前挽着楚流烟的手,离开了陈友谅的坟头,几步一回头,不是回望孤零零的坟茔。
送归了楚流烟,徐达回到府邸之时,已然是华灯初上时分了。
出人意外的是谢翠娥却在灯下等他。
“回来了”。谢翠娥迎到跟前去,欲要给徐达宽衣。
徐达却一手遮拦住了谢翠娥的去路,淡淡的回了句:“回来了,有劳你久候。”
说着反手给自己脱去了外袍。
徐达的这个举动让谢翠娥心下有些惊觉,徐达今日不辞而别,出去了整整一日,却没有人得知他去了哪里。
谢翠娥派人四处打探消息,终于探知到了一点消息,倶说王爷和楚流烟联袂而出,在市井中卖了些香烛之类的祭奠逝者的东西,接着就杳然无音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