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暗,代真只穿月青的深衣立于桌旁,正在画一幅日照苍松。
她的头发松松的绾着,一根镶珠银簪斜斜的插在上面,弱不胜力。
见她们进来,热情招呼道:“大姑娘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快坐……”
可是环顾四周,却只有桌旁一把椅子。
她尴尬的笑笑:“平日也没什么人来,便把那些东西都舍了……你先坐着,我去泡茶……”
她转到外间去拿茶叶罐子,倒出铜板大的一点,却还嫌多,又还了大半回去。
程雪嫣正欣赏那株只画了一半松针的苍松,但见其笔力不凡,气势雄厚,不过茫茫的山上只这一棵松,未免太孤寂了些。
这时,淡青的软帘一掀,代真端着杯茶笑吟吟的走进来。
她急忙起身:“怎好劳烦代先生亲自泡茶?”
“没什么没什么,我这平日没什么人来,大姑娘不嫌我礼数不周便好。”
碧彤偷眼瞅了那细瓷茶碗零星飘着的几片碎叶,撇了撇嘴。
程雪嫣倒不介意,只是说:“代先生的日子很是清苦些……”
代真神色稍滞,又勉强挤出一丝笑:“一个人,很正常……”
程雪嫣也不想让她尴尬,便开门见山道:“此番来找代先生,是想求先生帮个忙……”
代真的眼瞬间迸出光亮转而又略显迟疑,就连笑容也是突然绽放继而恢复到得体状态。
程雪嫣拿过碧彤手上的衣服:“雪嫣想请先生在上面画上几笔……”
代真捏了捏那料子,惊道:“素锦?”
程雪嫣笑笑:“代先生真是好眼力……”
代真爱惜的抚摸着那柔滑如羽的衣料:“几年前也曾见过。锡兰贡品,皇上只赏重臣……”
此番话似证实了某些人的揣测……
她收回神思,笑道:“但不知大姑娘要画什么?”
“代先生是这方面的名家,但凭代先生做主。”
代真将那件长衣铺在桌上,眯眼琢磨半天,又打量一会程雪嫣:“不若画昙花如何?”
“昙花?”
“大姑娘貌美出众,才华横溢,配上这月下美人正合适……”
“谁都知道什么是‘昙花一现’,不知代先生选此花所为何意?”碧彤不满的小声嘟囔。
代真微微一笑,将垂在胸前的头发拨到背后,缓缓道:“传说昙花是一个花神,原本每天都开花的。后来爱上了一个每天为她除草的小伙子,结果玉帝大怒,将她贬为一生只能开一瞬的花。为了不让她再与情郎相见,把那小伙子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并让他失去了一切记忆。可是花神不能忘却,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陀尊者都会上山采春露,为佛祖烹茶,她便选择在那个时候开花。她只希望能见他一面,只希望将自己最美丽的一刻绽放给他,哪怕只有一次……一次就够了。可是春去春来,花开花谢,韦陀来而又去,却始终没有记起她……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纵使相遇,终是错过。虽只一瞬,却是永恒……”
屋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像窗外飘飞的蛛丝一般轻轻颤抖。
程雪嫣眨了眨酸涩的眼,哑声道:“这故事真美。代先生,就画昙花吧……”
代真看着那半根蛛丝半晌不语,终于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
碧彤也被刚刚的故事打动,走到桌旁:“代先生,奴婢来研磨吧。”
代真却推开她的手,拉开桌子右下角的抽屉,取出一瓶东西,又转头警戒的看着她们两人。
程雪嫣心领神会:“碧彤,作画需要身静心静,咱们别妨碍代先生,去院里走走吧……”
二人对着满院荒草站了半天,方听得正房的门吱呀一响。相视一眼,会心一笑,碧彤便扶着她向内走去。
程雪嫣只向那桌子看了一眼,便惊住了。
洁白的素锦如雪铺洒,一朵墨色昙花迎雪傲放。花瓣由浓渐淡,似溶于雪中,又倔强的在寒冷中挺立。它们条条伸展着,仿若与雪共舞,如此便极显清冷,而花蕊中的几点嫩黄却添了些许柔和暖意。
“大姑娘觉得如何?”
“代先生的画艺高妙得简直让我不知该说什么了……”
“大姑娘的心思才是巧妙,我还是头回见人要往衣服上画画。我也是一时兴起,就自作主张了一回,大姑娘看着可喜欢?”
她拣出那抹胸,只见素白的衣料用淡墨勾着一簇樱花,又镶着一条若有若无的粉边,其下零星飘散着几点淡到极致的花瓣。
“代先生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程雪嫣一激动,竟将曹先生描绘林黛玉的词蹦了出来。
代真自然很受用,又出示了另一件杰作——罗裙下摆亦飘着几点落英,到了底边,便或聚或散的堆做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