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美貌女子端坐在娇艳的花丛中,朵朵鲜花衬得一身芙蓉色缂丝衣裙的她恍如仙子。
“其实也没必要每次都来看她,她总是要为难你的……”
“有什么好为难的?不过是再看她发一回火,如今除了发火,她还能干什么?”
院门徐开,两个体格相对粗壮的小丫头迎了他们进门,随后引她们往屋里而去。
如今的微岚阁已不同往日,四围皆竖着高高的铁栅栏,包裹得如同监狱一般,就连偏厅的雕花门板也换做铁门,门下开着一扇活动小门,方便递水食,上半截的窗子则是铁栏杆,能够清楚的看到里面的动静。
此刻,一个华服女子坐在太师椅上,一只胳膊弯曲的搭在楠木桌边,手中那绣着粉蓝月季的帕子半悬在云霞色水纹凌波裥裙上,看起来闲散适意。
她好像丝毫没有发现到门口的动静,只镇定的看着前方,仿佛那站着什么人般,口中念念有词。
铁门上锁链滑动,方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的目光滞滞的转了过来,待看清楚进来的人时,忽然眸中一亮,随即蹭的站起。
那两个体格强健的丫头立刻走过去把她夹在中间。
她似是意识到情况不妙,也就不再行动,只轻蔑一笑:“大姑娘别来无恙。”
数次相见,每次都是如此,于是程雪嫣也照例作答:“秦先生一向可好?”
依旧是沉默良久,秦孤岚开始咬牙切齿:“我再好也比不得大姑娘,也难怪,像我这样不被承认的私生女,只能忍气吞声,看着你这所谓的正牌主子受尽宠爱,享尽荣华,到处招摇!”
程准怀叹了口气:“孤岚,你要我说多少遍才明白?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
“那你为什么带我回来?当初卖往青楼一共十二个女孩为什么单单挑中我?给我的待遇不照府里的任何一个姑娘差,还找琴师教我弹琴,请皇上册封我为关雎馆的琴艺先生,你敢说不是因为心中有愧?”
“若你真的是我女儿,我有何不敢承认?当年你被卖青楼,我见你哭得伤心,思及雪嫣也和你一般大小,却因母亲早丧日日垂泪,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而你和雪嫣又生得极像……”
“骗人!现如今你也不肯承认,害得我处处低人一等,受尽嘲笑,只能忍气吞声。同为程家血脉,她可嫁入豪门,受众人眷顾,我却只能委身于人,即便是委曲求全亦不可得。我不明白我到底比她差了什么,不就是个身份吗?没有人生来就该忍受一切,凭什么好处都是她的?我也要她尝尝被人唾弃的滋味……”
“孤岚,如果当初我知道会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害了程家,害得你丧心病狂成了今天的模样,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踏进程府半步!”
“你是不是还想说留住我这条命没有和傅远山一同被处死也是因为你的一念之仁?说穿了还不是因为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怕遭天谴,得报应!可是你注定要遭报应的,你们姓程的没一个好人,我诅咒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未及她飞扑过来,那两个粗壮丫鬟已经眼疾手快的将她按到在地,拿一条布勒住她的嘴,她只能拼命挣扎呜呜乱叫,又过了一会便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发散面灰,仪态尽失。
出了门,程准怀看着午后金灿灿的暖阳叹了口气:“又害了一个,她疯了……”
“我觉得现在挺好,至少她能把压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
“我同她解释过多少次,她总是不肯听。”
“她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怎会认同别人的?何况,这样会让她很开心……”
“开心?”程准怀有些不明白。
自然是开心,身为程氏之女哪怕是臆想中的私生女也总比来历不明强,正是因为身为程氏私生女被人处处为难委曲求全不得不反戈一击也比她忘恩负义处心积虑陷害他人要来得好听来得正义,如此,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而自己看到她这样,也很开心,因为她永远忘不了六年前那个蒙着血雾的灿烂午后……她的嫂子失血过多身亡,她的哥哥几近疯狂,而这个女人摇着孔雀蓝羽扇袅袅走来,掩唇媚笑:“得一样就得失一样不是?人生哪有那么完美的,不要太贪心哦……”
如果没有她,程家也不会遭此大难,谁能想到她一双纤纤玉手除了会弹琴还拥有一手巧夺天工的装裱技艺?
的确,人不可太贪心!
她每次回府定要去看她,看她一次次的发疯发狂,看她囿在自己的臆想中煎熬,看她幻梦被粉碎后的愤怒绝望,看她卸尽伪装的气急败坏,她便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她不否认自己的邪恶,可是她没法不邪恶!
程准怀兀自在哀叹,却忽然听女儿说要去宝玉斋送什么首饰样子。
今时不同往日,女儿凡事都有了自己的打算,他也不便阻拦,只言快去快回:“伊雪听说你今天回来,嚷着要给你看她新会编的花样。”
程雪嫣笑道:“伊雪如今真的进步了不少,姨妈可是了了一块心病。”
杜影姿岂止是了了一块心病,她简直是拣了条命。傅远山获重罪,必祸妻房,而她因为之前被休,所以罪不及身。如今很是修身养性,闲来就去找在程家落难之时削发修行的代真参悟命理,两个当年极不对盘的人竟成了莫逆之交,令人感触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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