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太监冲上来抓住她。
“为什么不等我?”
她愤怒,只差这么一点时间吗?为什么不让她穿戴整齐略有体面的离开?
掌司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衣裳,往火堆上一扔。
火光忽的弹了个高,转而继续喷吐黑烟。
“到那边自己穿吧,”那太监对着火堆喊道,转而低声嘟囔:“你倒好,死了还有人给送件衣裳,我死了都不知有谁惦着……唉,行了行了,你心意也尽到了,赶紧走吧,这里不是好人待的地方……”
然后不由分说的将苏锦翎推出了门。
沉重的黑漆大门“咣”的合上,于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浓烟依旧滚滚,灼化了朱墙上的雪。雪水淌下宫墙,在原有的黯淡斑驳之上又留下几片蜿蜒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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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翎,你跑哪去了?贤妃娘娘正在找你……”
她刚自宫墙后踅出,就见贤妃的贴身宫婢乐丹急匆匆赶来。
“毛团大人自己回了宫,却不见你人影,然后又听有人跳了井。据说是司设司的女史,可看身上那件披风的颜色花式却是你的。贤妃娘娘吓坏了,只以为……现在雪阳宫里的人都在找你。看,严总管也来了……”
严顺几乎脚不沾地的跑来,真难为他那略显肥胖的身躯。
这寻人的方向一致冲着西南角的净乐堂,莫非都以为那个正在化烟而去的竟是她……
“你这死丫头,非要吓死咱家不可……”严顺脸色煞白,气急败坏的给了她一巴掌:“我看我直接就去净乐堂让他们烧了算了,省得跟你们操心。你们没个人影急得我团团转,等到我有那天……也不用等那天,即便是进了安乐堂你们哪个肯去看一看?”
安乐堂是安置无权势、重病垂危的太监与宫女的地方。与净乐堂紧挨,抬眼便能望见净乐堂上空时不时的浓烟阵阵,导致进了安乐堂的宫人很少能够消假重新供职。
严顺是贤妃最倚重的太监总管,即便是真有那日也会得以厚葬,却不知他今天何来的这般火气,难道是觉得人在宫中,沉浮不定,即便荣华富贵亦是过眼烟云?就像那司设司的女史,此前还倍受太子宠幸,恩赏有加,转眼就化作几缕轻烟。死的时候都不曾有人看她一看,包括那个给她无限宠爱亦是被她倾以身心当做依靠的男子。她就这般去了,过了一段日子,还有谁会记得她?如同那斑驳的宫墙,只有新痕覆旧痕……
她不禁想到掌司太监的那句抱怨……“你倒好,死了还有人给送件衣裳,我死了都不知有谁惦着……”
再看严顺气喘吁吁,精明的小眼中尽是恼火与担忧,忆起平日里亦是受其不少照拂,不禁鼻子一酸:“公公不必担心,锦翎不会让公公有那一日的。如果公公不嫌弃,待锦翎出宫之时便接公公一同离开,端茶送水,侍奉公公,不让公公受孤单无依之苦……”
严顺正在愤怒,闻听此言忽的一怔,随即一巴掌再扇来:“说什么胡话?”
乐丹急忙拦住:“公公,娘娘还等着呢……”
说着,便带苏锦翎一路往雪阳宫疾走。
严顺在原地呆立片刻,又骂:“这死丫头……”
眼底却略略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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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换了身清爽衣裳进了偏殿。
眼睫一抬,前方紫檀雕花椅上的一抹雪色正正扎入眼底,刺得她脚步一滞,直至贤妃连声唤她才木木的移到案几旁。
贤妃拾起她的小手,无限爱惜:“怎么冷成这样?你同那司设司的聂女史认识?”
她低低的叙述一遍如何将披风给了司设司女史,自是省略了遇到太子妃一段,只言见到她衣着单薄的倒在雪地中。
女史的死与太子妃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可是她不仅不能替其伸张正义,就连说出真相亦是不能,否则或许某一日净乐堂上空又会浮起黑烟,宫中会不见一个叫苏锦翎的女子。然而,谁又会记得她呢?谁又有心情去查找真相?时间的流逝只会淹没所有低微的痕迹,然后闪烁着高贵者的光辉。
她可以愤怒,可以害怕,但只能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而那抹雪白虽静静的坐在一边,却偏偏一次又一次的飘入她的视线,激得她愈发心潮狂乱,翻滚沸涌。
“稍后慎行司可能会来人……你也不用担心。”贤妃只觉她的手冰冷战栗,不禁关切道:“出了这档子事,本是应该让你去歇着的,只是云夫人来了,上次她便说要同你叙旧……煜王不常来这边,她更是难得进宫一次……”
苏锦翎方看到一侧的黄花梨雕椅上坐着个丽装女子,依旧是镶珠缀玉宫装,一身玫瑰紫如一朵胜丹炉一般盛开在红绒织金毯上,将这个清冷冬日映得喜气洋洋,亦使那超尘脱俗的容颜更为耀目,那流苏辉映的神色亦是端丽华贵,春意融融……那是幸福的颜色吧。
在百莺宫时,方逸云便是清高孤傲,不与任何人往来,怎么倒要和她这种小人物叙起旧来?莫非是……
她已偏过了头,无法看到宇文玄苍的神色。
“给云夫人请安,云夫人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