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朕竟是这种残暴不仁之君……”
死一样的静寂中,忽的传来这一声叹。
“皇上……”吴柳齐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若说在此之前,他觉得皇上对这个小丫头不过是略略有一点兴趣的话,那么现在,依他的眼力,皇上应是对这小丫头动了真情,否则不可能因这点小事就被轻易激怒。皇上……竟是那么在乎自己在她心中的感觉……
当然,他依旧未觉得这丫头哪里出色,或者说她所拥有的,恰恰是宫廷里所最不能容忍的。他与所有人一样,不明白她如何能够顺风顺水一升再升,甚至不明白依她这样的脾气怎么就活到了现在?
既是得了皇上的喜欢,若是换作其他聪明女子,当真弄到眼下这步田地,自是要楚楚可怜的掉几滴眼泪,再说几句软话,这事也就过去了,没准还能因祸得福,可是她倒好,倒是生就一副比谁都楚楚可怜的模样,可你看那个拗样子……这不是让皇上下不来台吗?皇上就是有心饶她,也得有个台阶吧?
“过来……”
吴柳齐听出皇上的声音有些喑哑,然后便见那条撒花软烟罗裙磨磨蹭蹭的从自己眼前移过。
“你很怕朕?”
“……”
“说话!”
“奴婢说什么都是欺君,不如不说!”
吴柳齐悲叹,这个苏锦翎是要同皇上杠到底吗?那可是皇上,纵然对你有情,也未必有耐心,瑜妃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只要是真话,便不欺君。”
“……是。”
“为什么?”
“皇上掌握生杀予夺之大权,天下尽归皇上所有,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宇文容昼一怔,不禁哑然失笑:“朕掌握生杀予夺之大权,不假,可是你为什么只看到‘杀’而没看到‘生’呢?”
“往墙上涂再多的白粉亦不如点上的一滴墨来得刺眼!”
宇文容昼眸子一亮,笑意略现:“不错!不过你不妨将目光稍从那墨点上移开,且看一看那一片粉白,究竟何多何少?”
起了身,眯起眼,顺着大扇的花格长窗眺望天际。
“你口中这一面墙便是朕的天下,朕一生励精图治,一心要做个功高至伟的皇帝,然而亦犯过不少错误……”
“皇上……”苏锦翎心下一动。
依皇上那般高高在上之人,应是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的吧,怎会如此坦然的承认自己有过?
她不得不承认,凡事没有绝对。依她这一年来的见闻,亦不难得知宇文容昼乃是难得的旷世明君,他的杀戮,他的残酷亦难掩其雄才大略的风采,他对敌人心狠手辣,对臣子恩赏有加更彰显其文治武功的风范,那眉间的一道难以抚平的深痕正是他几十年殚精竭虑的功勋。皇上,即便高高在上,亦有着太多的难以两全之事,皇上……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一时间,竟不觉那明黄的身影远在天边,就像现在,像那铺在地上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是那么接近……
“正如你所言,朕年轻时裂土开疆,赚下这大好河山,却也损伤了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朕现在都不知后世史官会如何评价朕所作的一切……”
“皇上英明,永载史册,万古流芳……”吴柳齐伏地唱和。
宇文容昼笑了:“就你会给朕戴高帽子!”
“奴才是肺腑之言,由衷而发……”
“朕早就说过,若是把你这舌灿莲花的本事拿来教她,也便省得了今天这气了……”
“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
“嗯,一会朕再罚你……”
“奴才甘愿领罚,奴才谢皇上赏罚……”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宇文容昼挥袖示意他起身,自己坐回到龙椅上,闭目叹了句:“常言道,人在高处不胜寒,朕今天算是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