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怪他狠,除了那个人人觊觎的位子,还为了一道伤疤……左腰间,半寸长,两分宽,现在如一条毛虫般趴在那。
十三岁,就在他随熙亲王征讨临纳完胜而归皇上要封他为王被他婉拒的第二日,戌时,宇文玄晟派人请他去紫祥宫。
当时他便觉情况有异,因为但凡这个时辰,各宫宫门早已落锁。
然而来请他的又是宇文玄晟的贴身太监端元,于是虽有疑虑,仍不得不去了。也只怪当年年轻,若是现在,他会找出百八十个理由不动声色的婉拒这场鸿门宴。
他刚迈入紫祥宫,就听有人大喊:“有刺客!”
紧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那时,他便已练就一身好轻功,可是刚欲施展躲避,一团白粉便随着大网的铺下迎面劈来。
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不痛,尤其是眼睛。
定是对他极为了解,方能计划周密,出招迅捷。
那网将他兜个正着,他的周身皆被迷粉包围,呼吸不得,出声不得。
也只是片刻时间,他只觉一点寒气自左腰间插入。
其时,他并没用想到是一柄剑,也并不觉疼痛,只是冷气直入,竟逼近胸口。
他还在想,应该不是中剑了吧,什么剑竟会插得这样深?
那冰冷很快抽出,有一股热流迅速填满了那缺失的空隙,并从腰间喷出。
他听到宇文玄晟的声音,慢悠悠,轻飘飘:“怎么是六弟?你们这些人也太不长眼了?”
然后便是训斥。
他已倒在地上,正有温热潮湿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流散,却没有一个声音说要去请太医。
过了好久,太子终于谴责完众人,往这边缓缓走来。
他的脚步慢吞吞,宫靴的厚底踩在玉石地面上发出虚幻而空无的声响。
他勉强睁开肿胀发痛的眼睛,看着宫灯明媚中灿烂的杏黄色模模糊糊的向自己移近。
宇文玄晟顿在自己身边。
他看不清那张脸,只听见他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呵,我还以为从战场上凯旋又被朝堂上下一致称赞连皇叔也对你赞不绝口的人物有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呢,原来不过如此。”
又过了好久,大概是断定他绝无生还的可能,方对旁边人慢声细语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
对于宇文玄晟,一定会后悔那剑刺得还不够深,只要再向前半寸,他就真的了无生机了。
不过没关系,他会让这半寸的距离成为宇文玄晟此生最后悔的事!
他的身上有数不清的伤疤,皆布于衣物的掩蔽下。有了冰雪优昙,他完全可以去除这些可怕的疤痕,可是他只让它们不在阴雨天痛痒难当,不让这种痛痒如蚂蚁般啮噬他的清醒而已。他要留着它们,这每一道都要去交还给它们的赐予者!
那次暗算,最后以“一场误会”收场。皇上也没有继续追究,只死了当时在场的几个太监和侍卫,罪名是“识人不清”,而宇文玄晟的“歉意”和补品随后便源源不断的运往他的宫中。久了,他也努力把那致命的一剑认作是场误会。
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子,即便再努力,又怎敌得上太子的尊贵?
太子,国之根本,而他呢?
沐浴时,道道伤疤尽显狰狞,那左腰间的疤痕倒显得沉默了许多。它深深的向里凹陷着,似是要将自己藏起来。
没关系,伤疤只在我的体外,可是你,已经从内里溃烂了。
而今,他只需等,等一个好的时机,或者等太子自我消亡。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这香魂散,竟使她两次涉险,每每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而后是无尽的后怕。
今晚,若不是隐于暗处用掌风伤了宇文玄晟的腿,恐怕现在在此的便不是自己了。
轻搭她的脉搏,已然逐渐舒缓,然而香魂散的药力并未尽解。
其实此番药量不多,关键是她的体质太弱。
他看着她蜷缩的身子,叹了口气,轻轻抱起,重新置于冷水中。
她立即打了个哆嗦。
他犹豫良久,方褪了外袍,只着中衣,小心的迈入浴桶。
因为他的加入,水位上升,竟漫溢到桶外。
浴桶实在狭小,他只得盘腿靠边而坐,也让苏锦翎曲着腿,靠在他胸前。
香魂散不宜用内力驱散,否则极伤五脏。不过他是不是该庆幸宇文玄晟到底是尚有一丝善念而没有动用拈香一缕魂?那种药,不经过男女交*合绝无可解,否则性命不保。
想到宇文玄晟竟然敢对她使手段……是打算趁她昏倒然后借出手相助之由欲行不轨吗?真恨不能现在便撕碎了他。然而他也恨自己,其时他与宇文玄苍均发现了宇文玄晟的轻薄之举,却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下暗自动用香魂散,而他二人均有着共同的顾忌和等待对方出手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的念头,竟险些害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如果真的能回到那一刻,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出手!而世间不会有如果,他只能保证他绝不会,绝不会为了意气之争而再次陷她于险境。
绝不会!
他抱紧了怀中这具柔弱的身子,想到宇文玄苍在自己略施小计下被煜王妃找上宫门又被府中女眷绊住手脚,不禁微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