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等的人没来,不想见的倒是来了。
络戈……现在是长治可汗,因为刚刚登位,又历经叛乱,有许多事务亟需处理,然而偶有闲暇,定是要来她帐中,也不说话,就是静坐一旁,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她。
她很想告诉他,她没有死的念头……虽然在之前的某个瞬间,她真的想过只要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她莫名的想要一个答案,虽然她亦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答案,更不清楚会不会获得这个答案。或许就是为了这个,她活了下来,虽然是静静的躺在床上,却可听见血液在体内奔流,所以现在的她亦不是濒死状态,所以他完全不需要对她使用这般充满怜悯的目光。
她很可怜吗?她难道不是自作自受吗?
自作孽,不可活!
长治可汗不会待许久,一是公务繁忙,一是宇文玄铮会经常会来打断他的注视,于是他便默默起身,默默走出帐外,繁复衣袍下挺直的肩背似乎在说这将会是一个可以扛起任何责任与道义的一代贤主。
宇文玄铮立刻隔断苏锦翎那好似注视的目光,然后竭尽所能的逗她开心,说些道听途说的新鲜事或者古老的传说,再把自己小时的糗事翻出来讲上数遍。
若苏锦翎肯用点心,便会发现的确有许多事他是栽赃陷害宇文玄朗的,若是往常,即便不揭发检举,也要抿唇偷笑,可是,她现在只是木然的盯着帐顶,一言不发。
宇文玄铮自顾折腾了好久,末了都会留下一句:“锦翎,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能答应嫁给络戈,你一定要跟我们回帝京!”
急了,还会再添上一句:“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那夜,她状似重病,皇上也体谅她先是受惊未及平复就得到了诸多“惊喜”,一时无法承受以致晕厥,便嘱她这几日好生养着,顺认真考虑下在昏倒前皇上的最后的提问……“苏锦翎,你可愿嫁与长治可汗,成为肃剌的可敦?”
这怎是“提问”?分明是提议,甚至是……决定!
她忽然发现,她的命运好像一直由他人决定,不论她愿与不愿,有时即便是自己能够把握,然而过后一看,原是落了别人早已设好的规划。
她的一生真的永远无法自己掌控吗?
无法掌握命运的只她一人还是人人皆有此困惑?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手在牵引着一切,竟是上天吗?就包括她来到这个时空,亦似是早有安排……
人一到了某种困境,就难免要思索人生,然而无论怎样思索,曾经过去的,不可能重新来过,即将面对的,还是一片未知。
于是,她放弃思索。
或许,留在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肃剌有广阔的草原,坦荡如砥,望之心情开阔,且民风淳朴,生活平淡,不用她费一丝心力,她不一直希望过这种自由自在简简单单的日子吗?且时有歌舞聚会,也不失乐趣。
轰轰烈烈固然令人向往,而平平淡淡才是生活真谛啊。
况且还有那个男人……
她始终无法对他产生男女之情,在她心中,他亦兄亦友。不过不也很好吗?书上说了,无论如何惊天动地的爱情到最后终究会转变成亲情,也只有亲情才能天长地久。
她所经历的算不算惊天动地?她也曾觉得辛苦,却从未想过要放弃,因为往往在辛苦中会透出最甘甜的蜜,更是弥足珍贵。而今却被放弃了,所有的疲倦霎时席卷了她。
她是真累了,所以,不如选择平淡吧,而且……
帐外又响起了巴乌声,还是那曲草原小伙子给姑娘吹奏的求爱曲。每到夜深就悠悠的传来,平静绵长,就像那平坦的草原,虽无起伏,却也舒心。
已是肃剌的可汗,已是有无数的女人比以往还要疯狂的向他投怀送抱,可是他放了公务,躲了纠缠,跑到她帐外吹奏这曲《胭脂醉》。
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倚在她帐外的土丘边,乐声稍停的时候,便是他饮酒的时候,然后继续吹奏。
“这曲《胭脂醉》,我头回吹给一个姑娘听……”
这是他这几日入帐看望她时说的唯一一句。
他愿用默默的等待来换取她的真心,就像她曾经那么充满欣喜的等待那个人……
而且,留在这还有数不清的好处。
人常说,若想尽快忘记逝去的恋情,就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有了新的期许,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这样或许该叫做“逃避”吧。
是的,她在逃避,她不想回到那个曾经带给她无限快乐与希望也附加着许多痛苦与无助的天栾城。那里的亭台楼阁,廊庑水榭,一草一木,就连拂过脸旁的风都带着他的气息,她害怕目力所及的,都是他的影子,她害怕所有的熟悉,都是躲不开的记忆。
她是胆小,她是不愿面对,她初次发现,有种活着的痛,竟是比死还要可怕。
她躲在帐子里,蜷缩在被子中,感觉自己像只乌龟,然而即便可以藏到壳里,那壳亦是沉重的负累,令人喘息不得,而且藏久了,愈发对外面的一切害怕起来。
就像现在,她看着面前的冰色人影,只能竭力的将貂裘披麾裹紧。
帐内燃着五个火盆,足以让她这个畏寒之人“薄汗青衫透”,然而拳却是攥得紧紧的,指尖冰凉,硌在一个硬物上。
是那朵白玉莲花。
这几日,她一直想将它丢到火盆里。既是要断,就断个干净吧,可是手扬了几次,终是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