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丝的珠络划目而过,眼前霎时隔开一层珠光碎闪,头上霎时一重,那标示身份标示尊贵的重量仿佛也随着泠泠之音落进心里,填满了空洞。
一片红云飘落,将她彻底笼在一片喜气中。
喜娘进来搀住她,向门外走去。
“锦儿,”身后有个声音急急唤住她,有些低哑:“你能不能……”
她顿住脚步,心间的沉重渐渐化开,及至翻滚。
回了头,依然只见一片红云,然而,仿佛看到那个硬朗的男人正在期待的看着她。
那是她的父亲,不善言辞却是极尽全力为她设想的父亲,原来这一世,她并不孤单。
“爹,”出口的声音竟是嘶哑滞涩:“你要保重身体……”
未及听到回应,便匆匆出了门。
喜娘极善解人意的递上块帕子:“姑娘先别急着哭,等上轿了再使劲哭不迟,哭得越大声越吉利……”
不知迈过几道门槛,不知穿过几道回廊,只听欢声愈烈,不时有欢庆的彩屑金纸飘入盖头拂动的视线中,又被她踩在脚下。
脚步愈发虚浮,竟是渐生怯意。
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长长的拖在身后,裙摆缀有无数流光溢彩的细碎晶石,每动一动都是夺目,每走一步都是沉重。
她就要嫁了,走出这个门,她就要嫁了……
而今,才仿佛从梦中惊醒,面对这个似是突如其来的现实,一时竟不知自己因何要嫁,一时竟想摆脱喜娘的搀扶逃走,可是,她要逃到哪去?
身子忽然一轻,繁复的凤冠撞在一个结实的胸口,弄得珠络铃铃作响。
是苏穆风。
按习俗,兄长要将妹妹抱上轿,送她至夫家。
这是锦儿,是他一心想呵护的锦儿,今天,他以兄长的身份为她送嫁,从此,她便是别人的妻。
这是锦儿,是他自六岁起便心心念念的锦儿,今天,他终于可将她抱在怀中,却只有短暂的几步路程。
这是锦儿,是他竭力想要保护的女子,却是错过了这次北上,于是便错过了她。
想笑。
即便没有错过,又能怎样?他与她,只是兄妹,注定此生无缘。从今以后,他只能寄思念于长风,然而,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默默守着她,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哥……”
他听见她在唤她。
是的,他在她心中,只是兄长。不过也好,毕竟这世间的千万人中,只有他有机会抱着她,送她这一程。
“锦儿,嫁了人,就是大人了,要管整府的人。你性子弱,千万别被人欺负着,尤其是开始,必须给他们个下马威!遇了事也别压在心里,就跟清宁王讲,他要是不管,就来告诉我,看我怎么修理他!”
真是父子俩,连祝福的话都如出一辙。
笑与泪同时挂在唇角。
“锦儿,你能嫁给清宁王,我也就放心了……”
他还想说什么,然而已经走到轿旁。
“锦儿,”他语气极低,带着喑哑:“我会看着你的……”
怀抱紧得令人窒息,然而终是一松。
轿帘滑落,霎时隔绝了光亮和温暖,然而爆竹骤响,鼓乐齐鸣,夹杂着无数欢声,更将她隔绝在一片孤寂中。
喜娘敲着轿子喊:“姑娘,快哭啊,使劲哭……”
有泪滴落,她却是紧紧咬住了唇。
轿身一震。
她不禁握紧了双手。
轿子似乎依然停滞在原地,然而通过那时而飘飞的轿帘于缝隙处不断移动的路面可见,轿子已经上路了。
她放下点金缀玉的盖头,冰凉的指捏了捏手腕,再次将两手交握在一起。
————————————————————
景元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可谓是除却三百年前顾骞太尉同日嫁二女——一为广陵王王妃,一为鸿胪寺卿夫人之外最为热闹的一日,因为这一日,煜王要迎娶肃剌前来和亲的郡主,清宁王亦要迎娶烈王庶女曾经救驾有功的宫内红人为王妃。
然而若说热闹,自是因了清宁王迎娶正妃。
这位清宁王可是传奇般的人物,且不论战功赫赫,单就婚姻一事就是个悬念。皇室成员皆是早早成家立室,而他只要一有人提亲就紧急病倒,几次三番的几乎一命呜呼。这么些年来,全帝京的人都在眼巴巴的等着看他那位“命中注定”会是何等人物,等着看到底是哪位女子会成为这位娇贵王爷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