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将至,寒风愁煞人。以至十一月中,寒霜已降,风雪将来。
皇城巍峨,朱墙碧瓦,越显庄严。两仪殿内,御座之上,空无一人。而在侧的太子位上,李拂弦手拿着朱笔,手边已经放了不少批好的奏章。
一旁站着一个年轻的公公,衣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垂眉低首,替李拂弦磨墨。除此之外,殿内还有两个宫女和两个宦官,整理着架子上堆积的书籍和奏章。
“……太子初立,应告慰先后于皇寺,适逢先后祭辰,臣虽下愚,亦知当至皇寺祈福,而况于明哲乎?太子纯孝至善……”
“祭辰……”
李拂弦笔尖微顿,随即将朱笔搁下,又翻看了一眼封面。
居然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周世成递上的奏章。
他不禁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他依稀记得李尧慎与他母后还算是恩爱,虽然他也很宠爱淑妃,但是却也没像后来那样独宠赵贵妃。但是自皇后逝世后,李尧慎也仿若变了一个人,他改元为神宣,行事荒唐放肆。对李拂弦不闻不问,反倒是越发的宠爱淑妃和三皇子,但谁也没想到,仅仅三年后,淑妃与她身后的王氏就被连根拔起,而赵贵妃就在那时横空出世,直接成为了四妃之首的贵妃。
算起来,今年是先皇后仙逝的第十个年头了。
这十年,李拂弦从云端跌到了泥泞之中,又从绝地中重新爬起来,成为了当今的储君。其中经历了多少凶险,又受过哪些苦楚,除了他本人,无人得知。
时至今日,有些事情李拂弦大概明白了。
李尧慎所作所为,或许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并不能代表可以原谅他。
自他被立为太子,李尧慎又一股脑的将奏章都丢给了他,那些更隐秘的事情他也知晓了不少。其中包括了有关他的,又关镇国公府的,甚至是有关王氏和淑妃三皇子的事情,都藏着猫腻,远不是世人所知晓的那么简单。
或许李尧慎是当时不得已,但是,枉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他们手上的鲜血怎么样都洗不干净。
帝王者,注定了脚下枯骨成堆,注定了满手鲜血。
李拂弦心乱了,索性不再看那些奏章。反而是将周世成的奏章单独拿出来,问道:“钱忠,现在几时了?”
“殿下,已经酉时三刻了。”
紫衣宦官立刻回答道,他虽然侍奉在侧,但是对于时辰变化他再清楚不过。
“已经这么晚了……”
李拂弦也没打算再批奏章,起身道:“回东宫。”
“是,殿下。”
而在他刚离开两仪殿后不久,禹诚就来了两仪殿一趟,将李拂弦未批完的奏章带去了南宫。
李尧慎最近待在南宫的时间越发的长,昨日还在南宫歇下了,而今日大概也是要在南宫歇下了。
“她的忌辰。”
周世成这一封奏章最后还是到了李尧慎的手中。
李尧慎一身白色常服,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看着奏章,他有些怔然,原来时间一晃已经十年了。
“呵……原来已经十年了,咳咳,咳咳!”
李尧慎双拳紧握,手中的朱笔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染上了几分病态的红,几滴鲜血滴在了奏章上。
“陛下!”
禹诚伺候在一旁,顿时大惊失色。
“御医!御医!快传御医!”
“不必慌张,朕没事。”
李尧慎随手拿过白巾,将唇畔鲜血擦了擦,不在意道:“朕的身体自己明白,还不至于现在就撑不下去。”
“陛下!”
“去取药吧。”
李尧慎靠在椅背上,恍若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身上弥漫着行将就木的暮气,死气沉沉,仿佛……
禹诚眼眶红了,哑声道:“奴才遵旨。”
李尧慎早就病了,在他宣召李拂弦从西北回来之前,他第一次吐血开始,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但是这件事,除了李尧慎的心腹,至今无一人知晓。
他,命不久矣。
禹诚亲自去取得药,最后拿来了一个精致的玉瓶。其中只装了一粒红豆大小的丹药,颜色呈现出暗红色,像极了干涸的血色。但是这药丸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瓶塞一取,异香就在殿中散开。李尧慎闻见香味,脸色都好看许多。
他仰头将药丸吞下,闭目靠在椅背上,倦怠问道:“禹诚,这药还有多少?”
“陛下,只有四粒了。”
禹诚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说道。
“还有四粒……够了。”
四个月,已经足够他将一切安排妥当。
“陛下……”
禹诚却忍不住心生悲意,老泪纵横。
“哭着作甚,四个月时间已经足够了。”
李尧慎却笑了起来,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吐了那么多血,那么虚弱不堪。
“如今的时间都是朕朝老天爷借来的,还剩四个月时间朕已经心满意足了。”
“奴才……奴才……”
“好了,起来吧。”
李尧慎很少时间这么温和,他道:“事情还多,你还有的忙。”
“是,奴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