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间,莺声便定了罪,罚去庄子里当差,这对于二等丫鬟来说,无疑是从天上掉到地里,只比赶出府去,卖给人牙子要略好一点。那么接下来,就是要让红雨顺利调来绿卿苑了,旖景好整以睱,等着看宋嬷嬷要如何不露痕迹地提起,不想宋嬷嬷却如同没事人一般,只在大长公主身边摇着团扇。
却是大长公主率先提起:“莺声一去,绿卿苑就有了个空缺儿,还有八娘身边,也得再挑些稳重些的丫鬟……虽说年初才采买了一批,可到底还是些新人儿,我瞧着也没几个伶俐的,这次还得在家生子里头择选。”
旖景这边只缺一人还好,可因着金桂苑的一场风波,八娘身边的丫鬟大多被牵连进去,底下粗使的丫鬟也就罢了,可一等、二等贴身侍候的可不能马虎,大长公主因此有些犯难。
而旖景的注意力却使终在宋嬷嬷身上。
“要说谨慎稳重,可得数公主您亲自调教的丫鬟们最好了。”宋嬷嬷只说,依然没提红雨半句。
宋嬷嬷可真沉得住气,旖景心里又是一番赞叹。
又听宋嬷嬷掰着手指头,将远瑛堂的丫鬟们细细分说了一遍,有哪个持重,有哪个嘴巧,哪个最勤快,哪个最机智,哪个最会说笑话引人开心,是一定要留在公主身边的,弯弯绕绕了好一阵子,才提起红雨:“她八岁时就入府,多亏公主您体恤,一来就安排去了松涛园世子书房,实际上就是个不干活的,白拿了国公府几年的月钱,奴婢想来都羞愧得很,可那时她年纪小,奴婢也藏着私心,怕累着了自家孙女儿,也就厚着脸皮装傻。可如今红雨也大了,再不能容她躲懒,这次府里一气发作了这么些人,五娘与八娘身边都有了空缺,公主还是让红雨到娘子们身边侍候吧。”
一番话下来,实在让旖景直竖拇指,瞧瞧这技巧,明明就是想让红雨调来绿卿苑,还说得这么大公无私,当真半分不露痕迹。
八娘才十岁,乳母又被罚了出去,身边需要稳重的丫鬟,红雨也才十岁出头,自是不适合的,当然只有来自己身边儿,宋嬷嬷虽然没有明说,可结果已经注定。
果不其然,大长公主经过反复考量,有了最终决定:“红雨虽然伶俐,也识字知书,可眼下实在太小了些,去八娘身边有些不合适,倒是五娘院儿里已经有了几个持重的,添个年纪略小的倒也无妨。”
宋嬷嬷夙愿达成,自然愉悦得很:“公主所虑甚是,有春暮、夏云几个大丫鬟约束着,红雨也不敢淘气。”
大长公主又问旖景:“景丫头觉得如何,你也见过红雨,可喜欢她的性情?”
宋嬷嬷笑咪咪地摇着团扇,似乎对自家孙女儿极有信心,料到旖景不会拒绝。
实在是太喜欢了,喜欢得恨不能把她剖心断肠,旖景轻瞄了志在必得的宋嬷嬷一眼,恶作剧地寻思,若自己说厌恶红雨,她这个当人祖母的会是怎么样一副表情?可是……罢了,还是不要让这两祖孙洞悉自己对她们的厌恶才好,便装作不介意:“既然是嬷嬷的孙女儿,想来必是乖巧伶俐的,不过绿卿苑里规矩甚严,嬷嬷可不能怪我慢怠了红雨。”
这话让宋嬷嬷心中一凛,连忙垂眸道:“五娘言重了,红雨若是犯了规矩,自然当罚。”
“瞧嬷嬷说的,红雨那般乖巧,哪里会有什么差错,莫如嬷嬷这就叫了她来,等会儿与我一同回去吧。”
宋嬷嬷遂又大喜,谢了旖景几句,连忙吩咐了个小丫鬟去跑腿,一嘴的笑意,掩示不住心头的得意——虽说春暮还在,秋月与秋霜又得信重,可毕竟红雨已经去了绿卿苑,只要她照着自己的嘱咐一意讨巧,赢得五娘的信任也是早晚的事,再说……如今银钗的事已经了断,待过了公主的生辰,先安排了春暮,再收拾了杨雪雁一家,绿卿苑里还有谁能比得过红雨去?
宋嬷嬷一番盘算,不由心花怒放,当回到大长公主身边,才站稳了脚,冷不丁地就被旖景的话吓出一身冷汗来。
“祖母,早前在金桂苑,孙女觉得有件事似乎有些蹊跷……一个小丫鬟才嚷着说井里死了人,八妹的乳母就哭喊着是银钗投了井,孙女觉得奇怪,那嬷嬷也不曾看见井里的人,怎么就知道是银钗呢?”
旖景说完话,用余光睨了一眼宋嬷嬷,见她瞬间紧绷的神情,心里不由得也是一沉。
难道银钗的死,真与宋嬷嬷有关?
难道说今日这场风波,果真是宋嬷嬷为了让红雨自然而然调来绿卿苑才张罗的阴谋?
这想法实在是太过惊悚,如果是真的……
二十余名仆妇被罚,甚至害了一条人命,难道就是为了给红雨入绿卿苑铺路?
宋嬷嬷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狠毒!
那么她楚心积虑让红雨接近自己究竟是什么目的?难不成这个时候开始,宋嬷嬷就有了恶意,要谋害自己的性命?
可明明与她无怨无仇,为何如此?
不,事情应当不会这般简单和荒谬,旖景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不要太露了痕迹,让宋嬷嬷起疑。
却说大长公主听了旖景的话,也觉出几分蹊跷,当下细细询问金桂苑那场风波的详细,当听说八娘乳母是后头才操着扫帚出来时,不由微微蹙眉。
宋嬷嬷已经是紧张不已,下意识地将掌心握紧,额头上凝结着黄豆大的汗粒。
旖景瞧得分明,心中也莫名地紧张。
如果对手果真这般狠毒,她更不能掉以轻心。
“祖母,莫不如叫了八妹乳母问个清楚,这到底关系着一条人命。”旖景说道,瞧见宋嬷嬷眼底飞速掠过一道阴沉。
“阿宋你去,把人带来。”大长公主沉声吩咐。
要说八娘这位乳母,原本也奶过二郎苏荏,并非是家生奴婢,当年张姨娘怀着苏荏,生怕国公夫人婉娘害她,哭闹着要自己寻乳母,婉娘良善,再说并没有加害妾室的狠心,便由着张姨娘买了这位蒋氏。
蒋嬷嬷历来得张姨娘信任,在金桂苑里,也是个张扬跋扈的主儿,可今日这场风波,却让她挨了一顿板子,听说要连同张姨娘一起被打发到庄子里,更是心灰意冷,匍匐在大长公主身前,只磕着响头,却不敢求饶,看上去实在不像能狠得下手害人性命的角色。
旖景不免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这时再看宋嬷嬷,见她已经彻底轻松了下来,再不见刚才的紧张阴森。
旖景未免更加犹豫,难道刚才只是错觉?
还是宋嬷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了对策?
蒋嬷嬷听了大长公主的质问,解释得倒有合情合理:“奴婢本就陪着张姨娘说话,当时银钗也在一旁,忽然就听见了院子里嘈杂一片,奴婢扶着姨娘出去,便见二夫人领着十多个丫鬟婆子来,见了银钗就指着鼻子骂……奴婢担心出事,才劝着银钗去后院里躲躲,安慰了她几句……后来听见前头打闹起来,奴婢这才去帮手……当时所有人都在前院儿,只除了银钗,她又一直在哭……所以奴婢一听说淹死了人,自然就想到是银钗。”
“奴婢往常就喜欢银钗的性情,还想认了她做干女儿的……这事情金桂苑里的丫鬟们都晓得……太夫人,奴婢怎么会对银钗起那等毒心……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二夫人逼死了人……”
“大胆刁奴!说的什么胡话,明明就是银钗自己做了丑事,没脸见人才投了井。”不待大长公主斥责,宋嬷嬷已经一声断喝。
于是那蒋嬷嬷就又开始磕头不止。
这么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再加上银钗已经死了,如果再追究,只怕会引起议论纷纷,传出更多的难听话来,大长公主思量一阵,便让宋嬷嬷带了蒋氏下去,决定就此结束这场风波。
旖景也认为仅凭着蒋嬷嬷的那句话,实在说明不了什么,究竟有没有蹊跷,还得暗中追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