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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郎如青竹,女若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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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不知珍惜,如今何苦戚戚。

不由这般嘲笑自己。

一阵风起,碧叶翊翊,光影如荧火般落于青石黄尘,青衣男子悬腕握笔,畅畅而书,妙龄少女并立一侧,带笑凝眸,还有一个身着灰纻宽袍的士人跽坐在稍远的屋檐下,抚须品茶,旁观着才子佳人的美好画面,摇头晃脑,乐在其中。

岁月在笔尖缓慢下来,被一笔一画收录。

最后一竖,《苍生赋》完成,虞沨搁笔,眼见六娘迫不及待、欣喜若狂地上前欣赏字作,笑着摇了摇头,退避一侧,抬眸之间,看见旖景站在被碧叶分割不断变幻的光影里,视线不知已经落在了何处,思绪更似沉侵在遥远浑浊的地方,清丽的两道秀眉,轻拢着无尽的哀愁。

这一刻眸光轻颤,唇角的疏漠中,泛起了极为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抹温柔。

有了旖景姐妹的来访,沐晖楼外的两间竹舍,就很是热闹了,几人在舍前,就着竹席跽坐,六娘一扫往日的寡言,不断问起溟山书院的情形,听虞沨娓娓道来,六娘一双澄澈的眼睛里,一直维持着明亮的光华,看得出来,对青山碧水间的书院生活很是向往,旖景反而成了寡言那个,一直带笑凝听,思维却时远时近,仿佛心不焉。

却留意到虞沨端了一下茶碗,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旖景试了试自己面前的青瓷杯,感觉到只有弱弱的余温,于是对秋月招了招手,吩咐道:“换热茶。”

她记得的,楚王世子因身子虚弱,受不得半点寒凉,就算在暑天,也得饮热茶。

虞沨似乎一怔,忍不住看了一眼静坐的少女。

两人的目光,猝然相遇。

毫无防备地一眼,似乎都有些慌乱。

虞沨报以一笑,带着谢意。

不知为何,旖景只觉眼角微涩。

强迫自己,不忆当年,也许一如新识,不再有愧,方能直面。

却终究还是,不能自抑。

也许放弃仇恨,要比忘却愧疚要简单得多,比如当她面对虞洲,再不艰难。

可是当面对虞沨,泪意却一直压在眼底,被偶尔的一阵清风,就能湿润了眼角。

这一个时辰,仿佛极短,又似乎太长。

到了午正,玲珑来请,说扶风堂已可就席,旖景随口一问,才知今日的谢师宴,竟是杨嬷嬷亲自筹办,并且是祖母亲口嘱咐。

旖景不由下意识地想,难道祖母也知道有人对虞沨心存恶意,因此分外留心?

这个时候,大长公主与几位国公府的娘子已经在座,虞洲与虞湘兄弟也已安席,因有长辈在场,小辈们都乖巧得很,连一贯跋扈的安慧,也敛着性情成了窈窕淑女。

国公府的诸位小娘子,大都是第一次见楚王世子。

远远但见一青衣少年,沐着阳光而来,长袍御风,轻扬曼舞,明明是素净的穿着,却引得人目不转睛,这时,尚还看不清眉眼,便觉得眼前熟悉的园景,远处楼阁,近前澄水,一花一草,都化为一幅水墨背景,唯衬托出少年的楚楚风姿,那般鲜活。

待渐渐近前……

金阳下依然白得如同脂玉的面颊,衬得那眉眼惊心动魄的乌亮,仿佛山水之秀,化成了五官,浑然天成的清俊,唇角的笑意漫不经心,眼光到处,似乎有远谷风至,带着不染烟尘的草木幽香,轻抚鼻尖,缠绵睫前,一众怔怔,几疑面前之人,是才从云端落下。

那优雅的风姿,与清秀的眉目,那般地,浑然天成。

二娘三娘都屏住了呼息,微红了面颊。

就连一贯沉稳的旖辰,也忍不住频频观望。

八娘却一直与虞洲小声说话。

四娘毫不掩饰赞赏的目光,甚至也没有掩饰赞叹:“祖母您瞧,魏先生风度自不消说,沨哥哥更是堪比芝兰玉树,再加上五妹与六妹,竟好像是一幅画儿,这画儿却又不是凡人能画得,竟是比世间任何笔墨,都悦目得多。”

大长公主但笑不语,神情却是十分愉悦的。

唯有虞洲觉得刺目。

当他看见略略落后虞沨几步的旖景——眉若远山之清秀,眸似深潭之宁静,面若琼花之无瑕,靥染粉樱之娇艳,乌丝坠腰,珠绦轻垂,莲步款款间,不染微尘,似笑非笑时,如沐清风,那风采姿容,灼灼其目,与虞沨走在一起,就像伴在青竹之侧的出尘玉兰。

合谐得让人愤怒!

虞洲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八娘在身旁的窃窃私语,半个字也没有入耳。

坐在大长公主下首的黄氏,不知为何,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长女旖辰,又打量了一下大长公主的神情,略略蹙眉。

大长公主一贯是喜欢楚王世子的,几年不见,少年郎君更是出落得风度翩翩,旖辰又正当议亲……

几人入了水榭,分别与长辈见了礼,大长公主一意邀请魏渊同入首席,魏渊礼节性地推辞了几句,也就从善如流。

人已到齐,八娘不得不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在六娘一侧,可那目光却时不时地关注着虞洲。

正如旖景的建议,这场谢师宴并没有像时下通行那般,设圆桌围坐,而是访了古制,一人一席平膝案,分别跽坐在编着花鸟纹的竹席上,待众人落坐,才有侍女撤了清茶瓜果,依次捧上佳肴美酒。

分别四个琉璃碗,盛着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虾橙脍、鳜鱼假蛤蜊四道热菜,两个白玉盘,是开屏玉雀、银丝红肉两道冷盘,并有一碗三脆羹,玉壶里头,是色比琼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的桑落酒,让人不由想起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的旧典。

娘子们一字排开,与郎君们相对而坐,旁人尚好,不过二娘一不注意泼了酒,三娘也将玉箸不小心跌落了一次。

楚王世子自从落坐,目不斜展,悠然自得,半点没有回应二娘与三娘热切的目光。

就算如此,虞洲已经很是不甘了,当大长公主举酒,领着众人敬今日的主角魏先生时,他总算是找到了时机,表达对长兄的关怀:“大哥哥体弱,不能饮酒,因此这一杯,就由我这个当弟弟的代敬吧。”

这是要提醒众人,纵使虞沨如何俊逸倜傥,不过就是个命不久矣的将死之人。

旖景心中冷冷一哂,前世时,她只以为虞洲英武洒脱,竟然没有发现,他是这般地小肚鸡肠,堂堂男子,竟然如女子一般,心怀妒嫉,不愤被世子抢了他的风头。

可二娘与三娘却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楚王世子再好,那身体就是致命伤,纵是身份高贵、风采不凡,却也是个短寿之人,实在不堪良配,可惜可惜。

于是也就收起了频频观望、欲语还羞的女儿作态,恢复了端方的淑女模样。

就连黄氏也是微微一笑,是了是了,楚王世子身染“恶疾”,大长公主纵是心疼他,也不可能让自家孙女落得个青春守寡的下场,旖辰的婚事,还得在几个皇子身上打算。

虞沨略一侧身,回了虞洲一个清淡的笑意,却举臂捧酒,对魏渊说道:“沨有隐疾,不善豪饮,但这第一盏酒,还是勉强饮得,师兄将要远行,沨但以一盏清酒,预祝一帆风顺。”

于是诸位齐敬魏渊,郎君们一饮而尽,诸位娘子不过小饮浅啜,唯有四娘,非常豪爽地饮得见了底。

虞沨置杯,示意侍女换了热茶,还不忘与虞洲道谢:“余下的,有劳二弟替兄代饮。”

一场谢师宴,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其间,本就疏朗的魏渊妙语不断,大长公主也是频频举杯,诸位小娘子也不似往常般明争暗斗,都有礼有节地谈笑风生,苏荇显然对虞沨极为钦佩,两人在席上,切磋起经史子集,自得其乐,虞洲插不进话,只好与苏二郎觥筹交错,无奈二郎生性沉默,又因为张姨娘的事耿耿于怀,言辞甚是无味,到了后来,虞洲渐渐加入了几位娘子的谈笑之中。

镇国公嫡次子虞湘,至始至终似乎都带着些怨气,默坐不语。

总之这一场酒宴,大体上气氛十分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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