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觅其而不得,纷纷散归。弃甲投戈,填满水路。
寂静的黑夜里,江疏影甚至听到了帐外传来的杀伐声和兵士们的惨叫。
失败了吗?
杂乱的杀伐声由远渐近,江疏影目光从空茫转为坚定,不顾性命的转身冲出帐子里。
她有一个秘密,心头藏着一个总想着对他更好一小白脸。
一个总是在她口若悬河说得声音嘶哑,默默的在桌子上留几颗清嗓子的梅小白脸;一个总是在她冲撞差点误事,悄悄给她打手势做提醒的小白脸;一个在她月夜徘徊着睡不着觉,给她讲睡前故事的小白脸。
死伤大半的一片混乱之中,江疏影费了许多功夫将前线的小白脸捡了回来,携着重伤的小白脸连夜出逃。
途中大量流民,连草根都极其稀缺,两人握着几根草都不舍得吃,脚已走到没有知觉,又加上前村听来瘟疫横流的消息。江疏影两眼发黑,有点撑不住了,将小白脸用力的拽在怀中,感到一种死亡迫近的恐惧。
“弃了我吧。”小白脸一脸寂静的说道。
带着作为拖累的他,可能两个人真的活不了了。
江疏影的手一颤,却将他抱得更紧了,良久松开手,却仍然执拗得看着他,并不回答,无声的张了张口,分明带了哭腔。
他的声音沙哑,缓缓的将一声叹息落下。“你何必呢。”
一路上,两人互相的讲着话,从小时候讲到过去将来,生怕对方忽然睡着了,再也醒不来了。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他虚弱的笑笑,嘴角扯出一抹儒雅的弧度。
“做个小毛贼算吗,哈哈,去拯救苍生!”她笑意带着江湖人固有的痞气,坏坏的看着他,将身子靠得极近,然后揣着一口粗气,又随手将身上吹得掉皮的的玉笛掏出来吹呀吹,声音又哑嘲哳难为听。
他抿了抿嘴,带着一丝好笑。
江疏影俯身仔细打量着那人的面孔,心跳的节奏不禁的快了起来,良久拍着手,痴痴的叹道。“你生得可真好看,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种福气。”
他纵容的望着她笑,眼里参杂着几分自己都看不透的情感,收紧了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拿着匕首划了自己一刀,让神志清醒过来。
后来,除了脚步抬起落下的声音,混在人心慌慌的人群中,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两人紧紧的拥着,互相取暖。
江疏影总是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望着他,口吐不清的说着,“若有机会,我一定将你带回我家,我带你去见我父母,他们是个好人,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他悄悄地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好。
瘟疫四处的蔓延开来,沿路到处都是面目扭曲死的恐怖的人。
时不时的可以看出远处大火焚烧尸体的火焰。
江苏影和小白脸浑身冰冷,呼吸孱弱,却还是活下来了。
江父江母下山将江疏影找到,顺便将小白脸一起背到山上去了。
而到了山上之后,小白脸怔怔的望着别具一格的茅草屋,勾起嘴角想着,原来这边是她家呀。
可惜,在山上除了匆匆一见的江父江母,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江疏影。
不日之后,族里的人收到消息便派人上山将小白脸接了回家。
回去之后,名医为他上上下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他被隔离了。
他得了瘟疫。
家母守在他门口,哭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
十几个名医被锁在了里头。
沉沉浮浮中,他不知怀着怎样的意念挺了过来。
几个月后,他从这房门里出来。
不待他问起,却因另外一件事听说了江疏影。
那座江疏影在的山上有一日起了大火,山上的人尽数烧死在山上了。
路过的人都说,那座山上夜里会有哭声。
他紧紧的握着房门的把手,鲜血一滴滴的滴落下来,却不觉分毫的疼。他急切的抓着下人询问,下人口齿含糊半句话都说不清楚。
失神间,他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冲出了门。连夜不停的赶往山上去。
那里,只剩森森白骨还有燃尽的灰烬。
他瘫软在地上,身子一直不停的在颤抖,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动一步了。
天黑了,深山里传来了鹧鸪的声音,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安静的,认真的磕了三个响头,四周寂静,他听到了自己血液里流动的声音。
他看到了虚空中那个朝思暮想的的人影,不断的乞求,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他啊。
多年后,他那个家分崩离析,族里的人不得善终。
他披着一袭布衣袈裟出了家,家母在晨光下,眼中泣血的望着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冷漠的伏下身来,那么你们呢,多年前为什么要放那一把大火?
江疏影本来不该死的。
那山上的那些人本来也不该死的。
他声音沙哑,突然大笑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阳光下,所有的尘埃都无遁于形。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和尚在讲故事。
那一日,外面的阳光透过门,争先恐后挤进来的时候,故事里的眉眼俊秀的和尚将自己融在明暗之中,低沉着声音喃喃自语,“我又梦见她了。”
梦见她一直不曾离开过。
梦见说她要带他回家。
梦见她说江父江母是个好人,一定会喜欢他。
最后,他梦见了江疏影站在古寺的青石阶上两眼泪水的看着他走远。
梦见,古寺的青山上她徘徊着不肯离去,说要他带她回家。
翌日。小僧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发现寺里那个带发修行的高僧静静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嘴角含笑,面色和祥。
走进去才发现,竟然已经圆寂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遇上江疏影,那些明镜惹尘埃,再扫不了,静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