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借我看一下!!”沈煜也不顾那人的反应,一把扯过报纸。照片经过印刷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通过那极有特色的窗棂辨认出是太兴表行的橱窗。橱窗内有一团明亮的火焰,而火焰的中上部则有一张隐约的人脸。当然,这些都不是最让沈煜惊讶的,最让他惊讶的是,那张脸他见过,那正是两年前火灾中死去的吉祥布坊老板杜云生!!
“这怎么可能……”沈煜喃喃道,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昨天在史料馆的旧报纸中看到过杜云生的照片,他绝对不会认错!
沈煜捏着报纸震惊到无法言语,那边那被抢了报纸的男人却不高兴了:“欸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要看报纸自己买去!”说着,他一把扯走了自己的报纸。
“哦对不起对不起……”沈煜这才回神,连忙道歉。那人白了他一眼,嘴中嘟囔了几句不知什么。而沈煜也顾不得他的反应,他急匆匆跑到小报童那里,自己也买了一份新世报,然后他展开报纸,仔细读起那篇新闻来。
“昨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相传这一天阴曹地府会放出全部鬼魂,已故祖先可回家团圆。然而我华夏百姓祭祖多年,却鲜少听闻有人真的见到亲祖由阴间反生。不过昨晚发生在太兴表行的一幕却让人不禁怀疑,或许我们祖先所谓之‘鬼门开’并不是一种莫须有的传言……”
跳过神神叨叨的开头,其实关于这照片的解释十分简单。就是记者前夜本想拍一些中元节的照片,不想却正巧遇到太兴表行里着起了鬼火,于是就顺手拍了一张,然而当他将照片冲洗出来时才意外地发现,那照片中竟莫名出现了死去的杜云生的模样。接着这报道开始回顾杜云生的生平,讲述他如何将吉祥布坊由小做大并在洋货浪潮中屹立不倒的。按照报道所说,当时关东城内正是洋货与国货竞争激烈之时,因为价格与质量,国货已在多个领域败下阵来。而吉祥布坊作为国产布坊的翘首,几乎是当时关东城国货唯一的希望。然而就在杜云生老板表示技术改良即将制造出更好的布料时,突然一把大火烧掉了吉祥布坊在中街的铺面,而杜老板本人也葬身火海。受此打击,吉祥布坊生意一落千丈,那块铺面也被太兴表行买去,虽然杜老板的亡妻依然坚守着吉祥布坊的名号,但却已再难现昔日辉煌云云。
看完整篇报道,沈煜的眉头拧了起来。他之前只知道杜云生是在火灾中意外身亡的,可如今这么一看,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这还用说,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洋人搞的鬼!”早餐摊子上,已经有人在发表起自己的看法,“我跟你说我一个堂哥以前在吉祥布坊做过工,据他说杜云生平时根本不住在店里,就那段时间据说他是要研究什么新工艺,这才打算住几天。可他住进去的第二天就发生火灾了,你们说有这么巧的事儿么?!”
“谁说不是呢,你说当时整条街都是洋人的店,就这么一家店是咱中国人的,结果就偏偏这家店着火了,这巧的我也是不信了。”
“咳,洋人这些年玩儿的鬼把戏还少么?不说别的,就这满中国的大烟,不都是洋人给弄进来的么?按说杜老板虽然死了,可这地界儿应该还是杜家的不是?可是你看现在是谁在那儿开买卖?还不是洋人么!”
“所以你看杜老板这不是回来显灵了么?诶嘿,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现在杜老板找回来了,嘿嘿……”
沈煜听着一众人等的议论,越听心头越沉。他没有想到,这件事的背后居然有如此多的暗曲。昨日他还曾在报社的资料馆中翻看过当年火灾的报道,他记得上面确实提及了起火原因是“电线走火”云云,而如今听其他人议论他才猛然发觉,当初的火灾确实有太多疑点。难道说真如刚刚那些人所云,是有人蓄意制造了这场火灾?那当年的巡捕房怎么……不,巡捕房没查出来太正常了,巡捕房的那班警察不是向来都是为洋人而马首是瞻么?只要洋人给他们点实惠,他们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当年的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太兴表行以及他背后的洋人究竟在整件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而且——沈煜再次拿起手中的报纸——这张闹鬼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沈煜这个青年,其实颇有几分年轻人的热血和痴气。他决心做记者,也是怀着几分“大济于苍生”的梦想的,所以当初主编安排他去报道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时,他还曾与主编争辩了好久。这回让他遇到了这样一桩怪事,还是与自己报道的新闻有关,沈煜觉得这大概是上天让自己去为死者探寻真相,于是他猛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打定主意,沈煜便立刻行动。他本想先去太兴表行了解一番,然而太兴表行自昨日中午起便是铁将军把门。大门上一张白纸贴着告示,云因内部整修暂停营业三天云云。想来必定是对地上那黑印心中有鬼,所以要关店修葺以示遮掩,故今日大概是见不到里面的人了。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处地方可以去打探了——吉祥布坊。
今日的吉祥布坊虽然没有开在中街,却也离中街不远。只是眼前这白墙黑瓦的建筑与中街上那高阔洋气的洋楼不可同日而语。走进店内,里面一左一右摆着两排柜台,每张台子上都摆着好几匹布。有三五个女客正在拿着一块布料往身上比量着。
“你看,我就说这布的颜色很衬你。”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穿着一身棉布旗袍,布料虽不名贵,色彩也并不鲜艳,但穿在女人身上,却别显出一番韵味。她将手里的布比在对面的年轻女人身上,温声中带着一点玩笑,“等做成衣服,一定更能显出你这新娘子的美丽。”
年轻女人被一句话说得红了脸,她自己对着镜子看了看,而后对女人点点头:“好,我听孙掌柜的。”
“好,”女人微笑着应了声,而后指了指身旁的一位脖子上挂着皮尺的店员:“让师傅给你量个尺寸,就可以按尺寸扯布了。”
听这两人对话,显然那卖布的就是吉祥布坊现今的掌柜——杜云生的遗孀孙雅君了。沈煜抬脚便想走过去,不想还没动步,一个人却先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