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妈…方…方叔叔…”
严月和方西乔赶到医院,刚走进病房里就见到戴着呼吸器的何秋圆,正在艰难的开口喊他们,那声音是徘徊生死之间的人才有的,沉重又无力,何秋圆的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泪珠,但是却只有细微的哭腔,她仅存的力气只允许她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小圆...”严月马上就走到了病床边,声音很快就哽咽了起来,“你可算是醒了,我以为小圆不要干妈了呢。”
方西乔对着小圆露出了一个带着暖意和安慰的笑来,然后走到了何齐身边站定。
何齐拍了拍方西乔的肩膀,示意了一些什么,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的悄声出了病房,只留下严月和何秋圆在。
“干妈,我想见妈妈…”何秋圆说话已经有些艰难,前半句还算是说的顺利,但后半句话却说的磕磕绊绊,粗重的呼吸声也伴随着说话声一起,“我…我…天使要来…接…接我走了,本来天使姐姐…昨...昨天就要把带我走的…但我还没有跟爸爸妈妈...和干妈、方叔叔…说再见,我就求了天使姐姐…”
严月的泪腺被何秋圆的这些字眼刺激着,不停的掉着眼泪,想说一些话,但嗓子被眼泪噎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干妈你…你不要哭,我…我会伤心的。”何秋圆看了看手上滚烫的眼泪,又接着说:“我求了天使姐姐…姐姐才多给了我一点时间…来…来给你们说再见的…”
严月低下头,双手相握抵着额头,一直在忍着哭声,身子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后面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抬起头,也不顾什么形象,一手抹着自己的眼泪,另一只手去抹何秋圆眼角的泪,然后俯身吻了吻何秋圆的额头:“干妈去找妈妈过来好不好,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那…那干妈要…要快点哦…”何秋圆原本干涸的眼睛被泪水给滋润的有了些亮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老人所说的回光返照,“天..天使姐姐只给了我一点点的时间…”
严月抿嘴,不让自己的哭声出来,然后牵扯出一个笑,点了点头就出了病房,刚踏出病房就忍不住的蹲下身子,放肆哭了起来,但哭声还是有所克制,因为不想让房内的人听到。
直到有一股力道把她拉起来,又用纸巾给她擦去眼泪,她才回过神来,她还要去找李欣来,小圆还要见妈妈。
严月看了眼给自己擦眼泪的方西乔,顾不得说什么,直接看向坐在走廊长椅上的何齐:“医生说小圆还有多久?”
“不知道。”何齐整个人的情绪也很低落,“医生说不知道,说小圆能够醒过来都是庆幸,让我们随时要做好准备。”
随时要做好准备。
方西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张医生的那番话又再次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他拿着纸巾的手垂下,随后手掌握紧,那张纸巾变成了一团。
“那李欣呢?”严月问的十分急,随时都要做好准备,那就是随时随刻小圆都可能离开,她不能让小圆留下遗憾,也不能让李欣后悔一辈子。
何齐又摇头:“昨天小圆到了医院里,一直都不见她来,打电话也不接,后面就直接关机了,小圆今天醒来问了很多次妈妈,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严月深吸了口气:“那她知不知道小圆现在的情况!?”
何齐还是摇头,这次没有说话,他这摇头的意思是他不知道。
“我去找她。”严月吐出那口气的时候,脚下蹒跚了一下。
方西乔赶紧伸手去扶:“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严月看了眼病房,摇了摇头:“你们在这里陪着小圆吧,我找完就回来,不论找不找得到都尽快回来。”
李欣不想见小圆一面,她不能不见,她不想让自己后悔、遗憾一辈子。
说完,给了方西乔一个安心的笑后,就转身走了,但她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打了电话也是关机状态,最后她只能去昨天最后见面的地方找,妇产科那里。
找了一圈,问了昨天的医生,医生斥责了一番,说李欣胎像不稳,已经让她在住院了,说怎么没个人来看,她一天一夜没吃饭,是护士发现了,打了一盒饭上来。
严月连连道歉又道谢,然后不敢耽误半刻的冲进了李欣所在的病房里,一进去就看见一个瘦弱的人影蜷缩的坐在床上,脑袋埋进了腿里。
“小圆想见你。”她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再问什么,时间不等人,她第一次那么深切的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李欣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如果你没有捕捉到她的手指动了动,那你可能会以为她睡着了或是昏迷了。
但严月看见了,所以她胸腔里的怒火已经要压不住了:“小圆醒了,她想见你,你要是不想一辈子都后悔,就赶紧跟我去病房。”
“…”李欣沉寂了一会儿,然后终于抬起了头,两只眼睛已经红肿了起来,“月亮,我当初是不是不该生下小圆,也不该从那个人的手里活下来。”
“你…你都在说些什么话。”严月垂下视线,然后明白了是昨天王栋的那些话影响了李欣,“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力,任何人都不该剥夺,你只是想要活着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强奸犯!你只是想要享受做母亲的快乐,你也没有错!”
李欣直接就哭了起来:“可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我因为想做母亲,所以才生下小圆,可我那时候并不想做小圆的母亲,我想要的是一个和我所爱之人生的孩子,所以现在老天爷要‘惩罚’我了,他现在要把小圆带走!”
“我那时候只是想要活着,我也不想感染上艾滋病,所以我顺从、也不敢反抗,哭着让那个强奸犯戴套,我是活了下来,可我现在却活得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痛快,那些人还能可怜可怜我,还能去骂那个强奸犯,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来指责活着的我。”
李欣说完,突然去拿床头放着的那把水果刀要割腕,严月见状赶紧上去争抢,抢夺中,严月的手掌不可避免给划了一刀,但幸运的是水果刀被夺了下来,她抽了几张纸简单的止了下血,然后低头看着崩溃的李欣,伸手紧紧的抱住,眼泪也像水一样的流了下来,恍若当年一样。
当年在读大三的李欣,因为当时的男朋友王栋在酒吧喝醉了,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打电话让她去接,她赶在宿管阿姨关门的最后一刻出了宿舍,可就去酒吧的路上她被一个男人给挟持了,当时她挣扎了很久,可那个人手里有刀,她意识到自己不管挣扎还是不挣扎,最后的结果都是会被侵犯。
她想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不再反抗;她想活着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不再反抗;她想活着去看雪山,所以不再反抗,可她当做出那个决定来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要绝望,那种没有人会来救自己、只能顺从才能活着的绝望。
她怕这样的男人身上会携带艾滋病毒,是故意出来报复社会的,所以才提出了那样的要求,她只是想要在绝境中用尽一切办法的保护好自己,她做错了吗?
那夜,她就蜷缩着在灌木丛后面的草坪上一直哭,后面她穿好衣服去报了警,可并没有抓到那个男人,相反全校都知道了她那晚的经历,所有人都开始笑她、骂她、说她不知羞耻,竟然让一个男人主动侵犯自己,更说那不是强奸。
还说她是个站街的公主,因为价钱谈不拢,所以谎称被强奸。
明明是受害者的她、明明已经在深渊里的她、还有鼓起勇气去报警的她和想要活着的她,做了所有尽量能够保护自己到措施的她成了那个千夫所指的对象。
就在几天的时间里,她被那些所谓高颂道德的人踹进了更深的深渊里面,她几度想要自杀都被救了下来,救她的人自然不会那些旁观者,而是她曾经帮过的学弟于乐。
那段时间,于治天天都逃课跟在她身后,怕她再做傻事,然后又偷偷找到了严月的电话,打电话告诉了严月这件事情。
严月请了假直接就从梧桐市赶了过来,刚赶到就听说李欣被查出怀孕,去了医院打胎,原来那晚,不管李欣怎么祈求,那个男人都不愿意戴套,李欣一度都以为自己会得艾滋病。
医生说李欣的子宫壁太薄了,如果打胎的话,那就必须要摘除子宫,李欣因为想要做母亲所以留下了孩子,严月也带着退学的李欣回了梧桐市,然后严月一边学习、兼职打工,一边照顾着李欣,于治也会在放假的时候过来帮帮忙,或是送一些营养品和钱过来。
也经常会有李欣学校的人来梧桐市旅游,只要看到李欣就会嘲笑侮辱,更有甚者会特地找到李欣住的地方围观耻笑,久而久之李欣也不敢再出去,整整一年,李欣都没有再出过房间,她整个人也染上了一种病态白,花了半年时间吃中药才恢复了过来。
为此严月还和那些特地找来围观耻笑的人打了一架,这件事情李欣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