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长安心里怎么忐忑,还是回到了莫府。
门前一切依旧,那颗老梅树枝干苍虬,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
她走进去,迎面就走来了个穿碎花布衣裤的丫头,正是碧桃。
她没想到长安会回来,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碧桃,不认识我了。”长安唤她。
碧桃扑过来,“小姐,太好了,您回来了,老爷天天念叨您。”
长安帮她擦去了眼泪,“哭什么,难看死了。”
碧桃马上就笑了,“你累不累,想吃什么,我去给您做。”
“不用了,我先去见我爹。”
长安把行李扔给她,匆匆忙忙去了莫如前的房间。
她走的很快,匆匆忙忙就推来了房门,却是一愣。
屋里的人看到她也愣了,正在给莫如前喂药的何欢儿站起来,“长安回来了。”
对于何欢儿能侍奉她爹这件事诡异的很,她却没有空去追究原因,她扑过去,跪在了莫如前床前,“爹,爹,不孝女儿长安回来了。”
果然如莫凭澜说的那样,莫如前已经病的很厉害。
他瘦了许多,面部的皮几乎贴着骨头,面色焦黄,两眼无神口角歪斜。
“爹,爹,您还认识我吗?”
长安想过她爹一万种生病的样子,比这严重的都想过,可是现在看着他这样,她还是接受不了,大滴的泪水落在了莫如前满是皱褶的脸上。
莫凭澜也走了进来,何欢儿看到他眼睛都亮起来,轻轻的走过去叫了一声澜哥。
莫凭澜摆摆手,也走到了莫如前的身前。
“爹,我是不孝女长安呀,您看着我,我是您的长安,长安。”长安已经无法控制,放声大哭。
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从后头抱着她,莫凭澜柔声说:“长安,别难过。”
长安甩开了他,站起来伏在了莫如前的身上。
莫如前神情呆滞,嘴角流出口水,两眼无光的看着前面。
他不认识她了,他竟然不认识她这个女儿了。
长安后悔死自己离开了家,自己唯一的亲人变成了这样她竟然不在身边。
莫如前才五十岁,算不上什么大年纪,他生来高大容颜俊美,就算上了年纪也是风采卓绝,可是现在看着就跟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一样,不认识人,不能说话,她接受不了。
头伏在他身上,她放声痛苦。
莫凭澜拍着她的背,“长安,别难过。”
何欢儿也慢慢走过来,她的手勾着莫凭澜的衣襟,“澜哥,你让她哭吧,自己的父亲变成了这样,她肯定会很难受,哭出来好些。”
说着,她的手慢慢在莫凭澜的手背上磨着,写下了几个字。
莫凭澜眉头一蹙,她写的是让他看莫如前的反应。
莫如前中风后连神志都不清了,莫凭澜一直怀疑他是装的,可没有发现蛛丝马迹,现在何欢儿让他看对长安的反应,这本来就是他要看的,可此时竟然说不出的厌恶。
莫如前没有任何反应,还跟平时一样痴傻,任凭长安在他面前哭的撕心裂肺。
过了一会儿,莫凭澜实在不忍心看着长安哭下去,就把她给抱起来,“好了,别哭了,会哭坏了身体。”
“爹,”长安揩着眼泪,“你放心好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不会了。”
长安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是很久以后,碧桃给她放了水让她洗澡,出来的时候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便道:‘小姐,您先上床躺一会儿吧,老爷那里有人伺候着,没事的。’
长安冷笑,“现在莫凭澜住在何欢儿那里?”
碧桃摇摇头,“少爷给她在后面盖了一座小楼,取名叫贪欢楼。”
“什么?”长安气的发抖,果然是鸠占鹊巢,他们要翻天了。
长安用沙哑的声音问:“我爹是什么时候这样的?”
碧桃想了想,“大概是俩个月以前,老爷生了一场大病,在洋人开的教会医院住了十几天,回来就这样了。”
“那这段时间谁来照顾我爹呢?”
“还是以前的老佣人,少爷把我也派过去了,欢夫……何欢儿也经常过去伺候着。”
都叫欢夫人了,看来这半年多何欢儿还真成了这个家的主子。
“小姐”碧桃怕她不高兴便解释着,“你走了以后这家里都是她说的算,现在大家必须这么称呼她,否则少爷会生气的。”
长安点点头,她现在真后悔因为自己的懦弱逃避把家给献出去,倒是让何欢儿作威作福。
“行,我知道了,莫凭澜在哪里?”
碧桃得知长安要去找莫凭澜,忙拦住,“小姐,您这样去失了身份,好歹您是正室。”
长安一想也对,她就让碧桃去让人找。
碧桃下去后,长安换了身衣服又稍微收拾了一下,化了个淡妆。
此时莫凭澜正在何欢儿的贪欢楼里。
他伸开双臂,娇小的她窝在他胸前给他解开衣服的扣子,然后把他的外袍给脱下来,又拿了便服给他换上,真是个贴心的妻子。
小海过来禀报,“少爷,长安小姐找您。”
何欢儿的手一顿,拧眉对莫凭澜说:“一定是关于她爹的事,你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再过去。”
那种亲密劲儿,俨然把他们当成了夫妻,而外面的长安却真成了外人。
对于她的这种态度莫凭澜蹙蹙眉,“我先去,你自己吃。”
“澜哥……”何欢儿追了一步又退回来,眼里的阴郁一闪而过。
丫头小红走过来,她小声说:“夫人,那女人一回来少爷就跟没了魂儿一样,可真是个狐狸精呀。”
何欢儿一脸的温婉,“小红,不许胡说,澜哥和她是有重要的事。”
小红撇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可听说了,她在外头就不安分,跟个男人同居呢。”
“什么?”何欢儿拧眉看着她,“你听谁说的?”
“就是跟着少爷一起去港岛的人,听说还给少爷撞上了,少爷和那个奸夫打起来呢。”
“这样呀。”何欢儿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诧异开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是莫长安真的跟人通奸,莫凭澜还能容的了她吗?现在看着,好像他对她更上心了。
长安没有在卧房里跟莫凭澜见面,而是选择书房里,莫凭澜一开门就看到长安站在书桌前拿着镇纸抚摸,不由得一愣。
这个镇纸是有些来头的。
倒不是说有多名贵,这其实是个西洋水晶球,里面花花绿绿的铺了很多类似纸屑的东西,只要拿起来随便往哪个方向翻转那纸屑就洋洋洒洒的往一处落,就跟下雪落花一样,非常的浪漫。
这东西是她小时候一个西洋传教士送的,她宝贝的跟什么似得,谁都不让碰。
莫凭澜来莫家的时候,这东西刚到手三天,她还没热乎够。
莫凭澜从来都没见过,好奇的想摸摸,可是她小气,跑过去就夺,结果水晶球摔在了地上,倒是没碎,只是底座磕去了一角。
她那天哭了好久,莫如前都哄出了汗水才把她哄好了。事后郄宁把她给好好教育了一顿,而莫凭澜也因为这件事受惊了,再加上初来各种不适应,便大病了一场。
长安拿着水晶球去找他,说把这个送给他,让他快快好起来。水晶球冰凉,放在发烧的脸上凉丝丝的,非常舒服。
长安把球放在他手里拿着:“凭澜哥哥,对不起,我错了,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你赶紧好起来,以后我有什么就分给你一半,不,是一大半,好不好?”
莫凭澜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长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像天上的月牙一样,长长的黑睫毛都戳到了眼睑上,跟小蝴蝶的翅膀一样忽闪忽闪,他觉得她太好看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现在,她站在那里,低着头垂着眼,密实的睫毛忽闪忽闪,让莫凭澜跟记忆里的画面重合,他一个没把住,上前几步从后面抱住了她。
长安一顿,脊背顿时僵硬起来。
他的手亲密的缠着她的胳膊,落在了水晶球上,低低淳淳的声音响在她耳畔,“我一直当镇纸用,感觉很好。”
他的气息烫着她的耳朵,让她脖子后面都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咬住下唇,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不受他的影响,“你先放开我,我有话跟你说。”
“就这么说吧,长安。”他眯着眼睛,近乎无赖。
长安却想到的是他为何欢儿盖的贪欢楼,这人还真是博爱,此时这点情欲不该是放在何欢儿身上吗?小别胜新婚,又在这里跟自己装什么情深意重?
这么想着,她就觉得似有蚂蚁在她头发里穿梭,那种密密麻麻的恶心感几乎让她抓狂。
猛地一个大力把他给推开,却没有控制住力道,连带着把桌上的水晶球也扫落在地上。
这十几年的物件第一次落地的时候只碎了一个角,现在却全碎了。
小时候,他们都曾经有过好奇心,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也有打开一窥究竟的心理,可是现在碎了后,他们却都心痛不已。
莫凭澜率先蹲下,他也不顾手会被碎玻璃扎到,轻轻的用指尖按在那些曾让他执迷的碎屑上。
那些不过是些染过色的类似泡沫的东西。
原来,珍视的东西一旦打碎了,就变成了一堆垃圾,永远也不能复原。
刚开始,长安还是心疼的,可是看到他蹲下后她靠着桌子反而不动,都碎了那么多,更何况一个水晶球。
莫凭澜一直蹲着,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