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长安就像给人在胸口重重一击,她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眼前竟然变成了一片灰白色,而周围的声音也潮水般褪去,她只听到自己脑子里嗡嗡的声音。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莫凭澜怀抱里。
他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那装华丽潋滟的桃花眼里清楚的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咬着牙,她反手就是一巴掌。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竟然把莫凭澜的脸打偏到一边,甚至连生发油拢上去的头发都打毛了。
他的脸慢慢转回来,长安清楚的看到了他白皙脸庞上的通红指印。
四周死寂的,却只有片刻就有人扑上去要抓长安。
那群莽人扯住了她的衣袖,只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她的一只衣袖竟然给撕扯下来。
雪白纤细滑如凝脂的胳膊就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莫凭澜飞起一脚就把那个拉扯长安的保镖给踹飞。
眼底的碎冰浮浮沉沉,他伸手脱下自己的长衫给长安细细裹好,一点也不顾忌自己穿着里衣站在大街上。
陈桥过来的晚些,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保镖,他上去补了一脚,然后从善如流:“少爷,我立刻把他给调到别处去。”
那人早就觉得五雷轰顶,本来以为可以讨好,却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
那个来报信的早就傻了,看到莫凭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低下头。
莫凭澜却没有说什么。
他对陈桥说:“你跟你的手下说清楚,以后谁要是再对夫人不客气,立马打死。”
陈桥低头称是,却也没有理会那个报信的。
莫凭澜上车,车子开走了,生生把那个报信的给扔在了原地。
那人目瞪口呆,恍如一梦。
车上,明明裹了莫凭澜的衣服后已经闷热,长安却觉得冷如骨髓,甚至上下牙齿相碰撞发出咯咯的声音。
到了现在,她才感觉到痛。
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不是没经历过,父亲死了这才多久耿青又没了,而且是自己一手葬送了他。
耿青,本来可以与世无争,却因为自己断了腿现在连命都没有了。
他对自己那样好,小时候忠心耿耿的陪伴,自己出事后的忠勇出头,到最后这俩个月的照顾爱护,可她为了他做了什么呀。
她除了伤害什么都没有带给他。
她甚至明明知道他对自己说不出口的爱,却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他给自己的关怀,这对他更残忍。
长安眼底浮起的泪水里又出现了耿青那木纳却刚毅的面容,他拖着瘸了一条的腿走进走出,眼巴巴的看着长安讨好的问:“我看家里有肉,就给你包饺子吃吧。”
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蜷起刺向掌心。
疼痛还没有落到实处,却给莫凭澜抓住了手腕,一根根指头给她掰开。
“你干什么?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先打了我现在又伤害自己吗?”
也顾不得这是在车里还有司机,长安甩开他怒吼,“什么叫不相干的人,他是我男人!”
这一句话就像另外一巴掌打在莫凭澜脸上。
他下巴紧绷,连唇都抿成了一条直线,用发沉的声音说:“长安,不要瞎说。”
长安冷笑,“瞎说?我说的是事实!我们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你也看到了就是那么一间小屋子,我们怎么睡?当然是他抱着我睡!莫凭澜,耿青喜欢我很多年,现在救我于危难,还不计较我肚子里有别人的孩子,我有什么不答应的,我们睡了,我是他的女人,现在是他的寡妇。”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泪光,却扬着嘴角一副挑衅的模样,分明是要逼着跟莫凭澜鱼死网破。
莫凭澜眉骨跳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心头的怒火。
一个耿青而已,纵然是心里悲伤,可也不能去当他的寡妇。
莫凭澜是个没有爹的孩子,他在这方面很忌讳,长安这样说惹怒了他。
压着心里的怒气他把长安送回家,却没有进入就走了。
门内出现一个年轻的妇人以及两个丫头,她们扶着长安往里走,“夫人,您进屋吧。”
这是莫凭澜新给她找的下人,不过她没心情管这些,她刚才只顾着伤心忘了大事。
让人服侍她去洗澡换了衣服,又喝了杯热水她才对那叫凤姑的下人说:“去把莫凭澜给我找来。”
那凤姑一脸的为难,“夫人,我们明天再去找少爷好不好?这天都晚了,您该休息了。”
长安把手里的茶杯扔到地上,“去找!”
那妇人见逃不过,便只好出门让小厮去找。
过了好一会儿,那小厮回来了,却没见莫凭澜。
小厮跟凤姑回话,凤姑却不敢去回,让他自己去说。
长安坐在卧室外面的起居室,小厮低着头回禀,“夫人,少爷已经歇下了,我二门都没有进去。倒是见了陈桥管事,他跟我说让您……”
小厮迟疑着,不敢说。
长安知道陈桥说不出什么好话,便道:“你说吧,不怪你。”
“让您安分点,耿青全因为你而死,你又假惺惺的做什么。”
小厮索性学着陈桥的样子突突全说了。
长安一下就跌坐在椅子上。
陈桥一定是故意的,这些话他以前也对她说过。
可是他却没说过要去害耿青。
他既然那么厌恶她接近耿青,他又怎么对耿青下得了手?
还有,她亲眼看到耿青上船,又亲眼看着船开了,耿青已经离开了云州,莫凭澜又怎么到了现在又害他?
长安觉得自己是激动了,可是耿青待她那么好,她直接把他的死压在了自己身上,又怎么能不激动?
长安摆摆手,“你下去吧。”
那小厮如蒙大赦,抹着汗退了下去。
长安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耿青没有死,这不过是个误传。
她上了床,却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起床,凤姑就在外面候着,说是陈管事来了。
陈管事就是陈桥,长安都没顾上梳洗,就跑了出去。
陈桥站在大厅里,眼观鼻鼻观心,倒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肃穆和规矩。
长安下楼的时候很急,肚子颠地一动一动,她看到陈桥后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话。
陈桥看了她一眼,抵着头说:“请您收拾一下,去送送耿青吧。”
陈桥是瞒着莫凭澜来的,他和耿青兄弟一场,虽然各为其主,但是耿青死了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想着耿青这辈子最惦记的人是莫长安,他哪怕被莫凭澜责罚,也要带着她去。
其实这也是莫凭澜的意思,只是昨天长安说了她是耿青的寡妇他还在生气,又抹不开面子,才假借陈桥的手。
长安没想到耿青真没了,她站在那里半晌都没说话。
陈桥见她脸色苍白样子挺可怜的,便安慰了一句,“你也别难过了,事已至此。”
长安现在已经没有像刚听到消息后那么激动,她一句话没说就上楼去简单熟悉,然后换了一件黑色长裙就下来了。
看着她身上的黑衣服,陈桥眼皮跳了跳,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耿青连个家都没有,他的灵堂就设在明安商号的一个小庄子里。
来往的人不多,就是陈桥手下的几个来帮衬,灵堂正中停着黑漆棺材,灵堂上点着白蜡烛。
走到门口,陈桥却不让她进去。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怀孕的女人,这种阴气重的地方不合适她。
她咬着下唇,推开了陈桥的钳制,往里跑了几步,脱下了身上的黑衣服。
陈桥皱起眉头,果然出事了。
原来,长安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衣服,就连腰间都系着一条白绳子。
她这是要为耿青披麻戴孝呀。
陈桥吓得脸都青了,他上前去拉住她,“夫人,你疯了吗?”
她冷静的对陈桥说:“陈桥,这是耿青的灵堂,死者为大,希望你不要难为他的未亡人。”
未亡人……
她大着肚子,陈桥不敢对她用强,低声对人说:“赶紧去请少爷。”
长安一步步走进去,觉得脚下的路无比漫长。
这没走一步都想起她和耿青的过往。
很小的时候,莫凭澜没来这个家,都是他陪着她。
淘气任性的人是她,每次挨打的却是他。
可是他从来都不喊疼,下次长安淘气他还是带着她,然后再挨打。
耿青长得黑,一鞭子下去只是个白印子,长小不懂得他疼,还在一边拍手喊:“耿青,多抽你几鞭子就白了。”
现在想想,自己是有多残忍。
后来,莫凭澜来了,这个清瘦可怜有一双会说话大眼睛的小哥哥,长安像得了新的玩具,完全把耿青抛到了一边。
她记得耿青闷了半天说要带她去钓鱼,她却撇撇嘴,“走开,我要跟凭澜哥哥去练字。”
耿青果然听话的转身走了,眼睛里的光瞬间寂灭。
那个时候,他也是疼得,是心里。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守着长安,一守就是十几年。
她从莫凭澜那里受了气总要撒在他身上,和莫凭澜有了开心的事儿就叽叽喳喳告诉他,她却从来都没看到他眼睛里的伤。
长安伸手摸着黑漆的棺材,低头往里面看去。
耿青躺在里面,身上穿着黑色的簇新寿衣,衣服一看就不合体,是仓促间随便买的。
他的脸上盖着黄纸,看不清样子,也不知道伤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