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宇这兴冲冲的下楼去了,霍左就让沈一弓坐下。
沈一弓犹豫:“这是程先生的座,他还要上来的。”
“上来了你再起来不就好了。那个家伙下楼发花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坐下吧,看戏。”剧院的跑堂过来上了茶,霍左说罢话,眉眼不抬自顾自喝茶。沈一弓就坐下了。方才是开场的折子,让新人登台热过场了,这次再唱的才是余老板的《定军山》。霍左从氤氲茶水的热气里抬起头,正看见那少年一双眼灼灼有光盯着台上。他嘴角微微上扬,也不晓得笑的什么。
霍左指尖轻抬,身后的人就都退出了包厢,留师徒二人在里面。
一场戏能唱二三小时,霍左就见沈一弓那小子看得专心致志、目不转睛。
到十几场时刘备上了台,才一开嗓,沈一弓忽然“哎”了一声。霍左看他:“怎么?”
“这个唱刘备的老生,不是之前那个出来唱折子的吗?”
霍左闻言也仔细瞧看,的确是程长宇花痴的那个“金小旭”。但他倒也不急,自顾自拿铜火机点上一支烟开口:“你带人下去后台附近看看,找着程长宇了你就自己回来别惊扰到他。要没找着,四下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人。”
沈一弓连忙起身往外去。先下楼往演员后台找,问了一圈,说是看到过那么一位穿灰西装的先生,可没等到金小姐过来他就让朋友给叫走了。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这剧院里头的经理老油条得一笑:“这我可就说不清了,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谁跟谁都说一句朋友,您硬要我说,那就是个大块头穿花衬衫的家伙。”
沈一弓从后台退出来,带了人正寻思该从哪儿开始找,冷不丁在人群里瞧见了个脖子卷了一层又一层绷带的人。他先让弟兄去取家伙,自己跑楼上包厢里跟霍左汇报:“师父,楼下看见豹子帮的人了。”
霍左却像是早已料到,把烟灰抖落:“倒也不奇怪会来。”
沈一弓还没到能看懂霍左眼神底下的意思,只是愣头愣脑地问:“现在怎么办?弟兄们已经去拿家伙了。”
霍左拿烟的手轻按下来,淡然取茶抿了口,似乎毫不着急:“就是秦爷来了,也不敢拂这儿老先生的面子,他一个豹子帮而已,后头能有多大一尊佛?”
“那……”
霍左那双冷冽细长的桃花眼往楼下扫,跟沈一弓道:“离这最近有个码头,那块地盘还是老先生的。算上程长宇消失得时间,该怎么做,你晓得了吗。”
沈一弓点了头:“晓得。若出什么事,也都是我自己做的,跟霍先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霍左就摆了下手:“去吧。”
沈一弓一走,他也招来了经理,起身取了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下来小声嘱托道:“要让老头子亲眼看见这枚东西。我是霍从义的儿子,霍左。”
几分钟后,经理过来带霍左下楼,到了楼下,远远地就看见之前被他开了喉的家伙正叫剧院里的打手围着。对方阴森着眼转过身来定定看向他:“姓霍的,当初你就该一刀了结我,想不到还有今天吧?”
霍左也不急,站定在那睨着眼看他:“瞧着您是寻到大靠山了?”
“靠山?哈。你们霍家喜欢给人做走狗,我们可不一样。青龙会该到头了,风水轮流,轮到我们头上了。”
霍左把烟头仍在脚下碾灭,两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道:“打从一开始,我就心下奇怪。你豹子帮再吃熊心豹子胆,这霍从义好歹也是秦爷身边的老人,动他你们没好处。”
“你们那日一口气杀我那么多兄弟原来算‘好处’?”那豹子帮的首领黑了脸。
“我才杀了几人,要当真秦爷动手了又得有几人。”霍左眉头微微蹙起,回头看了眼入口处亮起的光,有谁来了,站在那儿尚未走来,“你千不该万不该,想抓程长宇。程长宇一抓,你那点底子可就透光了。”
“你什么意思?”
“霍家的账是程长宇在做,你们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职员做什么,到头来原来不是求权是求财。”霍左那定然未动的背影莫名叫人心生恐惧,他此刻脸上还带上了笑,越笑越让人觉得寒,“是不是觉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到你那儿了?是不是觉着,这老爷子和他女婿马探长也得跟你一块联合?是不是觉着,秦爷看中的几家厂房,也该是你的了?是不是觉着,我霍家已经没有人能吃下这个局了呢。”
对方这时又看一眼门口来人,面色霎时苍白,可仍强撑着颜面:“马探长已嘱托我……”
“嘱托你什么?你想清楚,谁嘱托的?”
“是马探长身边的情人尤……等等,姓霍的你算计老子!”对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早在霍左布的陷阱中,一气之下竟想伸手走下,霍左一撩长摆抬腿就是一脚,前台的戏唱到高潮处,一阵的咿咿呀呀。
衣摆落下,霍左掸了掸身上的灰冷眼看他:“我本想你背靠大树这点小事儿总不至于摔跟头。谁想到原来都不过是被人取来借刀杀人的货色。这如果也叫算计,那给狗扔根骨头招进家也能叫算计了?”
“你——”那人叫人扶起,脖子上的纱布又渗出猩红来。
霍左侧过身望向从门外走进来的人:“不好意思啊,马探长。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听一人爽朗大笑,“有我马探长在,能有什么麻烦的!”
霍左客客气气跟来人笑道:“是。另外,这些个聚众斗殴的,您也可以带回去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