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的想变得有钱,有钱的想变得更有钱。”霍左答,“他搞房地产,亏了,就欠下了债务。家业的确是大,满上海多少人得仰仗他,可说到底人一死什么都完了。”
回头,见沈一弓没有说话,就知道他还有许多不懂。霍左朝前往海岸边走去,黄浦江中浑黄的水卷过沙滩翻起白色泡沫。
“过去道上是青龙会的秦爷一人做大,我做他门徒,平日出入即便不说话,他人也会畏上三分。但混子就是混子,即便住入公馆,用度非凡,底子还是一样。秦爷想洗白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故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想跟吴老爷来往,只是人家并不能瞧他得起。”
“说是过去,那么以后呢?”
“以后马维三接了吴老爷子的班,恐怕道上就不止青龙会一家了。”霍左言毕,一支烟也差不多到头,回头看沈一弓青涩抽着,侧过了身,“沈一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了解,但这不重要。我身边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即便是尤一曼也有自己的利要争,况且她没办法随时呆在我身边,做我左右手。”
“长宇哥呢?”
“他是个搞银行的。虽说是我的朋友,但这些沾血的事?我不可能让他全知道。”
沈一弓思忖着低头用力抽了一口烟,那些尼古丁让他的脑子渐渐开始昏沉了。他将头抬起,霍左还是比他略微高那么一点。沈一弓对上男人的那双眼,望着他眼中那抹深邃:“我,我可以。我什么都能做,师父。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
霍左轻轻替他拢了拢领口,又伸手抚过他耳廓揉了揉他后脑的发,鼻腔中发出轻微的一道哼声。
最终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过头去望着那潮起潮落,长叹出了一口气。沈一弓看着他的背影,捏着手心,揉着里面渐渐渗出的汗。
待到霍左开口,却只是望着远远的航船与海平线说了一句:“黄浦江的水,真浑。”
沈一弓此刻似乎也不追求那个回答了,心底松下一口气,和他开口:“人家跟我说,这就是海了。这算是海吗?”
霍左一笑:“当然不算。海是蓝的,哪像这里那么浑。”
“那哪里能看见蓝色的海。”
“你想看蓝色的海?”霍左望着他。沈一弓只道:“我从来没见过。”
“那就去香港,去青岛吧。”
沈一弓站在他的身后,听他低声喃喃着:“会有机会的,看一次海罢了,总还是有机会的。”
后来车是霍左开回去了,路上他说会教沈一弓怎么开车。
那次黄浦江边回来以后,沈一弓总觉得他与师父之间的关系有些许微妙改变了,具体是哪,他也说不清,也许那点微妙就在距离之上。过去见着他时沈一弓本就挪不开目光,如今更是希望对方不要离开自己视线。
晚上吃饭的时候尤一曼低调着来了,今日穿了身银灰色的旗袍挽着个发髻。程长宇在他后面来,还带了一个银行里的年轻同事。程长宇介绍那年轻人是燕京大学经济系毕业的高材生,叫梁清文。
有这个梁清文在,餐桌上谈起来的也都是些明面上的产业。主要还是大世界西面的铺子。法律经济上的问题程长宇说这个梁清文已经都起草完帮忙解决了。都是从吴二少吴秋伟手里买来的,老爷子一死,这少爷为了还债就都卖了。
“幸好动的快,秦老爷已经打算跟吴秋伟那边联手了。现在你把铺面一买,他一定会觉得马维三用着你到处蚕食。”霍左与尤一曼一举杯,“尤老板是要发财了。”
尤一曼笑的优雅:“我的不就是你的?就是发财也多亏了你跟小程帮忙呢。”
程长宇跟着一块干杯,喝过酒就问尤一曼:“想好那片铺子做什么生意了吗?如果做你原本营生,怕是马探长得拿这个条款那个条款的敲你竹杠。”
“马维三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想好了。”尤一曼抿了杯中那白酒,“开西洋舞厅。”
“西洋舞厅?”霍左挑眉。
尤一曼款款点头:“是,西洋舞厅!你知道做买办生意发家的方老板方浩生吗?他四姨太太跟我打麻将认识的,是个白洋女人,长得不要太漂亮!那头发金灿灿的,原来就是做舞女的,我跟她讲了这个事情,她也想赚点零用钱。”
“哦哟,白洋女人都被你拉来一起做生意,厉害的啊一曼姐。”程长宇就笑,“那位方四姨太叫什么名字?”
“洋名叫什么什么娃,中文名方老板给她取了叫方妙儿。”
“方妙儿。”霍左支着头,揉了揉眉角,“看来方老板很喜欢她了。那我看你跟这个姨太太一起,西洋舞厅一定能办的红火。”
“那就借你吉言啦!”
里屋的人一阵嬉笑,沈一弓在晚餐中途就退到外头来了。他听屋中传来尤一曼的笑闹声,偶尔听霍左低语几句,自己抬起头,望着天边粲然星空。
坐石阶上,不知怎,总觉得这大半年来的经历仿佛是一场梦,娘走了,他复仇了,血也流过了手。这到底该算是好还是不好呢?说不清。至于孑然一身的境地,本以为自己是无根漂浮的萍草,现下看来又不止如此了。
他有师父。
沈一弓托着腮帮静坐着。他想他这样看师父,师父又该是如何看他呢?
还觉得他只是一个小瘪三吗?
说不清楚。
第一卷瘪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