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一连下了好几日雨,低洼地区的水涨上来,将原本的荒草地变成一片沼泽。秋收时分在烂泥地里摸泥鳅的农人不少。有个小丫头跟着父母一块来田里捉泥鳅,两脚踩在泥地里,弯着腰,一把抓着什么了,兴奋地和她爹娘喊:“娘!泥鳅!大泥鳅!”
“哪儿呢?”身后村妇跨着脚赶过来。小丫头拽着底下:“在这儿,我拽不动。它在很深的泥底下!”
“你让开,让娘来。”
说着,她绕过女儿把手往她刚刚摸过的地方伸。她这一用力,底下的泥泞倒是松动了——可真抓上来的却不是泥鳅。荒郊野地里传来女人一声尖叫,其他人赶忙站直了身望过去,只见她手中竟抓着一只腐烂的人手。
“死人,死人啦!”
青天白日,腐尸惊现!这新闻直接就上了《奋报》头条,死的人是谁,到底因为什么缘故被人留在了这儿,是仇杀还是情杀,叫记者动笔一写,更是惹人遐想连篇。
这报纸马维三也在看,瞄了两眼,把手里的雪茄放下。正好有警局的同事从他身后走过,点了点报纸上的地名:“这个案子是道上的人干的。用枪杀的,子弹嵌在头骨里头。”
“怎么,你知道这案子?”
“有一个认识的兄弟在处理这个案子。青龙会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点吧,马探长。”
马维三就笑,拿了桌上的橘子掰开来:“知道点。”
“这帮家伙组建至今至少也有二十年了,最近好像开始提拔年轻人呢。”
“是吗?跟着两个死者有什么关系?”
“应该是先把老一辈的人干掉了,年轻的人才能站稳脚跟吧。”那名警官从马维三手里也掰了一块橘子下来,边吃边感慨道,“后浪推着前浪来了,估计连上头坐着的那群老家伙气数也差不多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内部斗起来了,我们也好趁机捞一笔。”
顿了顿,便问:“对了听说马探长最近做投资,是要升官发财了?”
马维三哈哈一笑:“我就是个小探长,升什么官发什么财。没有的事!”
话音未落,听审讯室那边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棕发蓝眼的洋巡捕叼着支烟走出来,冲两人挺不客气地嚷嚷:“你们两个,别聊天了,进来收拾一下!”
马维三把报纸叠好,目光扫过这法国佬沾了血的拳头。
他身边那同事给人赔了笑,目送人走回审讯室里头了,骂骂咧咧地:“册那死鬼佬,把我们当下人使唤。”
“哎,他们刚刚审讯什么人,我看他拳头上都沾上血了。”
“上午有个洋女人丢了个钱包,小偷没多久就抓来了。本来就偷那么几块钱,大不了揍一顿算了。结果呢?”叹了口气,这人无可奈何起了身,“我看是没气了。”
“这帮死洋鬼子,仗着自己牛逼,把我们这帮中国人当牲口了。册那。洋人猖狂,黑帮牛逼,我们他妈放在哪儿?我看是真没王法了。”马维三骂了这句话,却不是跟他进审讯室的,转身披起大衣,看样子是要外出。他同事叫住他:“哎,老马你要出去啊?”
马维三抽出根烟递给他:“出去一下。辛苦你把里面弄干净了。”
“你去吧,没事儿。反正法租界埋个把死人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马维三走朝他挥挥手:“你说得对,后浪推着前浪来了。我找这后浪去了。”
所谓后浪——霍左此刻正坐在宝善街的一家赌馆后院里抽烟。
赌馆临街,是一间四进的大院子,前头门面做生意,后面三道院子供伙计们食宿。这会儿一帮人就是围在最靠里头的院落,后门临河,左右还有乌篷船卖野菱。
青石板的地面,四周种了几棵桂花树,入秋下过几场雨以后,香味就漫开了。初秋的阳光刺芒芒落在院子中央,霍左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戴着副太阳眼镜。他斜倚在那儿把玩着手中的铜打火机,支头抽烟。
霍左身前有四个穿黑衫的家伙正围殴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性荷官。他身后是沈一弓双手共握笔直站立。
男人把手里的打火机玩得“咔哒”直响,配着那个荷官的哀嚎,莫名合上了拍子。见那中年人渐渐快立不住了,他才把手中的打火机一甩合上,那边四个打手也就停下退去了一边。中间那人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又让霍左一脚踹回到了地上。
霍爷开了口:“一季你们这边至少能有万把来元收入,可连着两季都只有五千上下,少了整整一半,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他垂下手,示意这个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把脸抬起来。
“三张台子,几个坐庄的都听你指挥,剩下的麻将桌吃不了几个钱,大头就都在你这儿了。”
“我……我……”那人牙冠打颤,眼神恐惧,满脸是血。他根本不敢看对方,只顾是连连磕着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大哥,对不起!求您原谅我!求求您!”
霍左合了合眼:“所以你拿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