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左低头点了烟,和沈一弓幽幽开口:“所以啊,永远不要质疑一个男人的能力。凡是有些自尊心的都不肯就这么认命。”
“我原以为那位马探长很威风。”
“哦。是啊,所有人都这样以为。而所有人也都看到了,他是吴家吴老爷子的入赘女婿。”这两者谁能说没有关系?没有这个背景,没有这份家财,他马维三何德何能爬到法租界巡捕房华人探长的位置上。
“而只要他现在一个不当心下来了——也就坐实,他马维三不过是靠着老婆娘家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么说着,霍左嘴角也微微上扬了起来,“为了保住这个位子,为了自己那点自尊心,不论如何他都得保住自己的位置,向所有人证明,他马维三谁都不靠就能做大。”
言毕,见有人招呼他入席落座,霍左便将自己没有抽完的那支香烟递给了沈一弓。这些时日以来,沈一弓也习惯了尼古丁味,烟瘾是没有的,偶尔抽一根也不排斥了。
婚宴结束天已黑尽,与新郎新娘熟谂的年轻人相约一同去跳舞,霍左几乎谁都不认识,寒暄过了就准备走。才一上车,就看有人轻敲了他车窗。抬眼一看,真是马维三。
霍左就叫沈一弓坐去副驾驶,同时邀请马探长:“马探长应当也要回去了吧?我送您一程。”
马维三上了车间就说:“年轻人都跑去跳舞啦,咱们这会儿回去也太早,不如一块泡个澡去吧。”
霍左答应下来:“说的也是。那就一同到虹口去泡澡。”
“这次不去虹口,到我朋友开的一家澡堂去,那边还请了人唱曲呢!”
马维三言毕,就和司机说了个地址。司机借着后视镜看了霍左一眼,看他点了点头,才发动了车子往大马路上驶去。
车上,马维三靠坐在窗边,望着外头不断后去的街景,感慨良多:“这两年上海变了好多,许多旧宅旧地拆了,建起高楼,建起舞厅,建起了游乐场。跟我那会儿入沪时大不一样啦。”
霍左听他开始回忆往昔,配合着询问他以接话头:“是吗?不知道马探长原来是哪儿人。”
“我是安庆人,为谋生到上海来,来的那年正碰上上海搞什么‘储金救国运动’,银行急缺人手,我恰好读过几天书,会一点算盘,就去应聘了。那个时候,在外汇桥那儿第一次见着了我太太。”马维三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那个时候是个穷小子,什么都不是,也没点大本事,但对她那颗心是热忱的。”
“吴太太与您结婚,一定经历了很多波折。”
“很多。”马探长叹出口气,“还好,也都过去了。”
霍左继续:“现在您二人间最大的阻碍消失了,应当日子会更顺畅一些。”
“如若就此能够更顺畅些就好啦。对了,光顾着说我这些陈年烂谷子的小事,都忘了问你,昨天的那份东西你与一曼看了吧?”浪漫回忆至此结束,马探长说起正事来了。霍左为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感到一丝不耐烦,他又不是什么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跟他说这点所谓的“浪漫爱情”有什么用。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对他的女人足够真心,也不会叫尤一曼拖到床上去利用。人未到三十,婚姻仿佛一场儿戏,已过三十,婚姻也不过是一桩互惠互利的生意。眼下见着生意将赔,眼前的商家只顾着赶紧稳庄操盘,至于什么情情爱爱亲亲我我?
——逢场作戏。
不过这些话霍左自然是不会说的。他开口只道:“看了,只是马探长给的东西不多。只一个地址,时间,人员安排,这些不知道,小弟可没法处理啊。”
“时间得等嘛。我带着诚意来,当然不会让你吃亏。”车停下,到澡堂了。马维三打开车门邀请霍左下车,“来吧,我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谈谈这桩‘生意’。有许多事情我这个老家伙弄不大懂,还想先请教请教您呢。”
澡堂老板迎出来,霍左冷眼看着他们互相寒暄,回头瞥了眼沈一弓,示意他在外守着,没有什么大事别轻易出来。事情发展至此,总有什么叫他感到些微不安。踏入澡堂之后,他较为敏感地四下望去,澡堂中进出的人很多,没有什么可以的地方。马维三和老板寒暄过了,招呼着他往更衣室走。他行在前,撩开帘子带着人往里走去,霍左只猛觉得一阵热浪袭来,眼前一片模糊,紧接就听什么铁器破空而来——
“铛——”得一声,他早从自己腿侧拔出刀当下。紧接便听一连串上膛声响起。霍左急急骂道:“马维三,你不守江湖道义!”
“江湖?”
那阵浓雾缓缓散去。见马维三捻着自己嘴边两撇小胡子站在一群持枪严阵以待的巡捕身后,啐他一口唾沫:“谁他妈跟你一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