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左癫笑起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身体软下去倒在地板上。在这隐秘的小房间里,他不再是那个坐拥千万资产、无所不能的“霍董事”,他只是一个沉浸在烟膏所带来的软弱与失控中的普通人而已。眼神仍迷离着,身子力气依然没回来。等霍左反应过来时,已被沈一弓打横抱起,朝他房间那边走去。
重新回到松软的床上,他蹭着被褥自己把身上的夹衫弄凌乱了。趴在那儿支起头,对上沈一弓的眼。青年人拖了张椅子坐在他床边,双手揉搓着面部,憋着口气长久没叹出来。霍左伸出手指弹在他下颌骨上,告诉他:“秦明月归根结底,还是我妹妹。这事她不认我认。”
沈一弓握住了他的手放回被褥上:“我等你清醒一点了再谈这件事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特务出没的地方,偏偏明月她带着枪碰上了你。”霍左在床上翻了个身,仰躺着望着吊顶上仿佛流动的暗金色花纹,“你怀疑她,她有没有怀疑你?她要是怀疑你,又多一个理由来杀你。”
“她恨你,想杀你,自然也会想杀我。”
“为政治局做事,也是个杀人的好理由了。现今杀人流血还有谁能比得过政治局的人?都是拿枪的,可要问名正言顺杀人的理由,谁比不上这个。”
霍左一件靛青色的夹袄,扣子全开了,裸出一部分的肩部,他四肢松懈倒在蓝丝绒的毯被上,声音还是含含糊糊。沈一弓看他这样子心里头不是滋味,坐在椅子上肩膀垮着,半天也没说话。关于秦明月是什么身份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这会儿已经不算大问题了,他更在意的是霍左的“瘾”。
他兀自静坐,霍左眯了眯眼没听见半点声音,稍抬起头来看他:“嗳,问完了,怎么不走了?”
沈一弓左手揉着右手的大拇指,沉着脸望着他。
霍左又痴痴笑着:“干嘛看我?几年前没看够,放到这会来看了?”
他抬起手来,手指头勾着他衣摆下角,沈一弓轻握住他手腕,指腹在他温热皮肤上摩挲着。霍左从床上坐起来,朝他这边前倾着,试探般将手微微抬高,搭在了他肩膀上。沈一弓试图去忽略愈发暧昧的氛围,原本来只是为了询问和秦明月相关的情报,刚刚既然已经获得了答案照理来说就应该走。可他却没办法做到就此离开,就这么拒绝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想一尊石像僵硬在那儿一动不动,霍左如一条藤顺着他身体慢慢上爬,环着他的肩在他腿上跨坐了下来,呼吸热气触过他的皮肤,嘴唇似有若无从他耳畔擦过。
他说:“我最近……总会想以前的事情。不单单是你,和很多人有关系。有人说人老了会这样,我老了吗?”
沈一弓犹豫着把手搭在他后腰上,看着他眼角细纹说:“没有,不算太老吧?”
“那就是开始老了。”霍左把自己身体重量往他身上压下,继续絮语道,“我想到了很早以前我爱过的人。他唱武生,一个月收入满打满算不足三元钱,不如我一晚上赌牌九赢得多。他很强壮,个子又高,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傻,但又让人觉得很舒服。他比我大,两岁还是三岁?”
他靠在沈一弓身上,在他后背掰着手指头歪过头想。
“好像是两岁。”
沈一弓尽量扶住他让他不要就这么滑下去。霍左低笑着说:“可惜,我们那个时候太冲动,总不记得这事儿做的多荒唐,记不得遮掩。我师父就这么知道了,他要我离开他的时候,我第一次那么凶狠地顶撞了他,那个时候我没杀过人,跟你一样,我一开始也下不去手。杀人是一件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的事情,可惜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机会,第一次杀就能拿仇人开刀。霍从义,做的比我狠。”
说着说着,霍左把眼闭上了。
“后来,你知道了。我跟你讲过的。”
后来霍从义把那个男人罩住了头让他开枪。
“头罩被摘掉时,他跟我说——你连你爱的人都可以杀,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你杀不了的了。”
沈一弓想到了烟,他的瘾,又想到男人在他面前抽烟时的情景。烟雾缭绕下,他的目光总是那么飘忽不定,你永远都难以猜透他心底真实想法。
想到这,沈一弓想到这两年再见面后,霍左身边少了的某样东西:“那只打火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