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午边光景,太阳不错。尤一曼拉霍左过来是为了打麻将的,一块做搭子的除了常年跟着尤一曼的紫悦,就是霍老板的大总编胡先生。胡先生吃了午饭过来的,戴着顶深灰色礼帽,裹着件老棉袄,远远一看就是文艺青年的做派,跟写报发文与人笔战三百回合的知识阶层精英分子的形象判若两人。
胡旭锡说是和霍左同龄,一口白胡看起来却像比霍董事足足大上一轮。来的时候还没坐下就先跟霍左汇报:“今天上午联系上陆先生的家人了。”
“妥了?”
“照您定的规矩处理的,母子平安,保证安全。”
霍左就说:“妥了就行。”
他在尤一曼下家坐,打了十几圈没开过张,今儿脾气就是好,还给坐他下家的胡总编送牌,送了几圈,胡总编是诚惶诚恐捏着张五筒开了口:“您真觉得妥了?不会还觉得我事情办的不行吧?要真觉得我事情办的不够好霍总您可别藏着掖着啊,我这心脏可受不了。”
尤一曼嗤嗤笑道:“你真是一身贱骨头了,老霍都说妥了,还能有假?”
“可陆先生确确实实是没了啊。上午的时候政治局还来人跟我们要过往报纸说要查呢。”
“唷,来要报纸啦?那要去了吗?”尤一曼来了兴趣随口一问,胡总编答:“怎么能让他们要去,这不是不给咱霍董事留面子嘛?”
“别说面子不面子的事儿了,我糊了,清一色、对对、飘财,一共三十二番。”霍左不理这两人谈话,把牌一推,悠哉点起了烟,朝他们伸手要片子。尤一曼眼睛都快瞪出来:“闷声发大财啊!”
胡旭锡却像是松了口气,给片子给的那叫一个积极:“您这赢了我我心里头倒是舒坦了,您要不赢,我坐在这儿还过意不去呢!”
尤一曼嗔他一句:“你胡总编真是贱骨头。”
牌局上另又谈起了别的事来,难免也聊到马维三离婚的事,这事儿《康明日报》没给上,好歹是霍左主营的报纸,这点脸面还是得给老马留的,虽然没提前跟胡总编说,人老胡心里头也清楚明白。
又打着几圈,谈起程长宇。去年年底时,他被霍左派去北平扩展业务。正好金小旭也想跟北平那面的老师父学学北面唱腔,夫妻俩带着女儿就去了,期间有事大多靠着电报联络。
“程先生,有本事的人。日本京都大学经济系毕业,您手底下有这么一号人,事儿可得好办许多啦。”胡旭锡这儿拍着马屁,尤一曼就泼了冷水:“这个节骨眼上,京都大学毕业的还不知道算不算好事呢。北平那边日本商人多,来往生意虽然能做,可上回在天津老霍不已经跟日本人有过不愉快了吗。接下来到底怎么样还难说,要我讲,上海哪儿不好非得上北平找事情,快过年了,老程跟小旭也会回来,干脆还是留在这儿别北上了。”
“日本人在东北地区这些事儿确实有些难说,但是北平可不能丢啊,尤老板。”胡旭锡瞥了眼霍左的神色,看他没开口,继续道,“把商业版图往北扩非常之有谋略,眼下三届四中全会刚开完,北面平定,不稳定的反倒是往南面去的那些地方。霍董事用程先生走这一步,还是很高明的!”
霍左这时候终于说话了:“你们好好搓麻将好不好?要将这些我不打啦!”
尤一曼忙捻着帕子去扯他衣袖:“好啦好啦,我们不讲这些了,打牌打牌。说的对吗!牌桌上面咱们就谈碰、杠、吃、胡,别的管他去?”
一面说一面打出一张七条来笑嘻嘻地往霍左跟前递:“喏,喂你一张牌,吃不吃啦?”
霍左再次把牌一摊:“赶巧啦,一曼姐。点炮,胡了。”
紫悦跟着笑了:“我要是有霍董事这胡牌的手艺,我也是心无旁骛一心打麻将啦!”
等打到天黑要吃晚饭了,也就暂且散了长。从尤一曼这儿出来的时候,霍左在门口稍微等了一下胡总编。看人裹着件大衣出来了,就先自顾自低头点了支烟,开口了:“对了,上次让你找的德国人找到了没?”
胡旭锡谈起正事来了倒没有方才过分夸张的谄媚嘴脸:“找到,他的稿子都写出来了,这会儿在翻译那边,就这几天时间应该能拿到中文稿。”
“好。另外几篇呢?”
“也都到位了,这件事您放心。”
霍左谈了一下烟头,那点灰随风飘散了。他说:“你这两天准备一下,把之前我们约得外文稿都翻译出来,专出一版社论。这不是快过是圣诞节了吗?既然是洋人过节,咱们也拿洋人的文章出来应应景。”
胡总编不多问他这么做的意图,听他下发命令了,就一口应下。眼见着来接霍左的车子到了门前,胡旭锡送他上车时,听他隔着车窗又说了一句:“对了,蓬莱的那个新闻……”
胡旭锡赶忙低下头认真听:“您说。”
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又咽了回去。霍左把烟从车窗里丢了出来,冲着他摆摆手:“没事。路上注意安全,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