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市场的国货运动做的频繁,这几年渐渐也在上海市民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一次的停学罢工游行运动以蓬莱市场为辐射中心朝整个上海南市蔓延而去。剧场的舞台上有工会的人在做宣讲与募捐,整个市场拉起了横幅,大红的字刺眼地写着“反帝国主义”和“反对日本侵略”。
学生、商人、工人、农民,在这个时刻都聚集在了一块,目标是国民政治局大楼,要求执政者给出一个回应。
沈一弓这一整天都没歇下来过。如此大范围的游行示威运动,除了蒋介石“不抵抗政策”在民间引起的愤怒与不满之外,当然也有地下党的引导与煽动。他忙着安排人员,确认游行队伍的安全,同时也安排了安保人员随时紧盯着军队方面的情况,只要出现一点武装镇压的苗头就立刻将工人与学生保护起来。
同时,越是这种大范围的游行活动越有可能会被不法分子利用,趁机扰乱市场、中饱私囊,对他人造成伤害。
梁清文挤在办公室里跟记者、厂家交流,他又两三日没回去了,吃随口扒拉两口,睡就困了在办公室椅子上随意将就一晚上。原本是姿态优雅的书生模样,现在胡子拉杂眼底青黑。
他就待在这儿办公室里,办公室就像他的战壕,那些电话、钢笔、打字机与电报就是他的枪炮。电话从早到晚响着就没停过,各方报纸都对由蓬莱市场一百四十一家商户联名发起的抗日游行运动很感兴趣。有些记者甚至都已经挤到门前来了。沈一弓也就早上来的路上跟他简单谈了一下,关于接下来的工作重心,还有尤小姐现在的情况。
其实说老实话梁清文自己也不知道尤一曼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他离开清苑小馆之后,也试图联络一下一曼,也试图去法租界见她一面,可她现在却深入简出,隐没在数十人之多的黑衣保镖之后,连哪怕这一面都见不上。
梁清文脸上不说,但到深夜时沈一弓偶尔下楼去喝水,还是能听见他房里传出的叹息声。可适逢这样一个局势,所有人都几乎自顾不暇,眼前的事都还没解决完,哪还有精力分出来去管更高一层级的斗争呢?
这若是只要派人带几支枪就能解决,这事情也就清朗了,可眼下尤一曼手里握着的人脉与枪械涉及到更多人的性命,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梁清文现在只能现在这儿等着,就这么等着,借以市场的事来麻痹自己。
沈一弓看着清文这模样连句劝语都说不出口。
他能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呢?
大家谁不是在用尽全力战斗下去。
临近傍晚,声浪渐渐底了下来,西边的露天剧场还在轮番有各行各业的有识之士进行演讲与鼓动。沈一弓就站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小露台上听秘书整理说明今天的游行成果与游行方向。靠近露台周围都有些乱糟糟的,底下的老百姓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在吃东西。沈一弓跟秘书说,晚上等卡车运水果过来了给大家都发下去,还有几个凉茶摊点,都得确定是不是还有。
他手里捻着烟嘴里快速说着,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喊着:“爸!爸!”
秘书先他一步朝下面看过去,连忙伸过手来拍拍他肩膀给他指了:“沈先生,您儿子来了。”
沈一弓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侧到栏杆边往下一看:“小强,你怎么来了?”
沈强在底下挥舞着双手大声喊:“爸,霍叔叔走了。”
这孩子一身的汗,看他喘的厉害就知道是一路从家跑过来的。沈一弓回头看了眼还在进行中的宣讲募捐,眼神一沉就犹豫了。男人把烟丢到脚下,朝儿子招了下手让他先上来。沈强一到他就先问:“他自己走的?”
“说不好……来了四个穿黑衣服的人,我在巷子口碰上他们的,霍叔叔手里空着,什么都没拿就跟他们一块走了。”
“他没说这些是什么人?”
少年摇头。
沈一弓又问:“婆婆呢,她看见了吗?”
“婆婆也没看见。她就说霍叔叔跟她讲他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让她跟你说一声。”
沈一弓大手在沈强头上按了按,他又抬头看了眼满地人头攒动,最终跟沈强说:“爸的岗位在这儿,我没法走。”
沈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那……霍叔叔呢?”
“他有他的办法,我信得过他。我不能离开市场,你看看这周围,一天之内来了多少人——这个点上只要有人故意惹事,就绝不会是小事。我在这儿我能坐镇,我走了这地方可就乱了。”沈一弓用力按了按沈强的肩膀:“你霍叔叔这个人……神通大着呢。我信得过他。回去吧,等我消息。”
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沈强也就悻悻然应了下来。沈一弓让秘书安排人,正开口想叫谁把他儿子送回去,这小子忽然又来了精神,翻过小露台跳到地下跟他爹挥挥手说:“不用了爸!我自个心里头有数!我回去了,您忙您的吧!”
沈一弓这儿眼看着这少年眨眼在人群里消失不见了,身旁有人上来,沈一弓回头,看是清文,就问了一句:“今天募捐钱款是多少?”
“银元、黄金跟法币都有,估算下来,小五万银元肯定有,这还没算几家大头的。”梁清文服了眼镜回答道,沈一弓点了头,又看了眼现在正演讲的左翼工农代表,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和他道,“明天你安排一下,拿出四万定下医药、被褥和钢铁,咱们想办法往延安那边送去。”
梁清文眼中微诧,但也就转瞬,而后便回答了他一句:“你放心,这部分人脉一曼给我介绍过。我会搞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