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养伤的日子,过的波澜不惊,也很温馨,有时白芷看着太子俯身,一脸温柔地给她上药,就会想,她这个世界任务的第一阶段——阻止玄瑟黑化,已经成功了吧。
她相信,一个人心底温柔,才能住进另一个人,漆黑一片的内心,连自己都看不清,怎么可能看清其他,看清爱。
突变在那日早朝后,殿下回来时,满眼都是痛恨与无奈,往日他一下朝,总要喝上一杯白芷给他泡的奶茶——草原进贡过来的奶牛,她养在马厩,每日清晨挤好牛奶,煮到半沸,加上沏好的红茶,一勺蜂蜜,搅拌均匀,就是挺美味的奶茶,虽然不太正宗,但殿下很喜欢。
可这天,他只是抱紧她,很认真地问她,“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太子了,你会继续陪在我身边吗?”
白芷把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握在手里把玩,“如果是谁,我又不认识他。”
“呵呵呵……”太子低低一笑,只觉得怀里的人儿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可爱地让人发笑。
在他低笑的间隙,她却抬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就算你是不值一提的如果,我也愿意陪在你身边。我喜欢殿下,也喜欢你。”
所以,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还是平凡的庶民,我只喜欢你。
玄瑟瞬间就懂了她话里未尽的意思,直接又简洁,从不拐弯抹角,轻易让他心生欢喜。
于是,他越发抱紧怀里的欢喜,暗暗在心底下定了决心。
后来,白芷才知道是因那日有人提议废除宰相盛楷之,换上才华横溢,政治天赋极高的状元郎宋知青。
连她都知道盛楷之虽自从唯一的嫡女去世后,就颓然了很多,甚至再也不去奉承任何人,包括皇上。
连中秋皇宴都拒绝参加,但他一心为民,从政多年,经验和经纬都是年轻气盛的宋知青望尘莫及的,且有极高的政治嗅觉,为社稷提的无数政见都利民利国,一旦失去他,上层建筑里全是献臣媚臣的大玄国就等于失去了一根顶梁柱。
很显然,文韬武略的太子殿下比她更深知这一点。
可皇上一心想要废掉盛楷之,觉得他功高盖主,这一提议可谓深得朕心,不然他之前也不会不惜毁了儿子的大婚,也要借状元郎之手,毁了盛浅予 ,毁了盛楷之的主心骨。
而当日,皇上驳回了此奏,毕竟民心皆在盛楷之哪,他需要装装样子。
第二日,早朝上,尚书大人再次将宰相废除的奏议提上朝堂,并且列举无数条盛楷之的罪行,条条有理有据。
皇帝心下大喜,深觉这是去掉心头之刺,喉头之鲠的好时机了。
可太子自重重朝臣的愚昧无知中站出来,直言反对废除丞相盛楷之,并举出比尚书大人更有理有据的事件来证明盛楷之是不可或缺的第一国士,无他,大玄国就倒颓了一半。
高坐帝位的帝王,冷冷看着这个他一时兴起立的太子,恨不得当场废除他,可他想起皇后哭着的请求,就暗暗压下这口气。
一声“退朝”喊出来,他就拂袖离开了朝堂。
盛楷之是绝对废不掉了,但太子殿下的位子可能要悬了。
这是在座所有朝臣唯一的想法,他们怜悯地看了太子一眼,就簇拥着状元郎宋知青,一起涌出了金銮殿。
这个如日中天的状元郎可是差一步就成了宰相的年轻人,看皇上对他的重视度,哪怕现在没当成,下一任一定是他,盛楷之那个老顽固,冥顽不灵,怎么巴结奉承都没用,倒不如提前和未来宰相打好关系。
盛楷之是倒数第二个出金銮殿的,走之前,他拍拍太子殿下的肩,几乎老泪纵横,“没嫁给你,是浅予没福分。”
太子殿下扶着他出了金銮殿,“盛老,说什么呢,没娶浅予过门,是我没福气。您就安心当您的宰相大人,浅予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你的。”
一出殿门,才发现晚秋最后的一场雨,已经下了,倾盆而倒,已经有很多官员的妻儿送来了伞,和丈夫一起坐上马车,出示腰牌出了宫门,回了各自的府邸。
盛楷之的夫人也送来了伞,玄瑟扶着老人上去,目送着马车远去。
雨势泼墨一样洒下来,像是天被捅了一个窟窿,漏水了,没伞,哪怕到东宫也是寸步难行,他回到回廊下,决定等雨停。
然后发现同样和他等雨停的,还有一人,那是看上去极斯文得体的宋知青,官帽上的翎羽照旧荣耀至极。
对方朝他恭敬行了一礼,挑不出一点毛病,看不出一点对他毁了自己立刻成为宰相可能的怨怼。
但两人毕竟政见不和,政营相对,除了必要的客套之外,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好各自赏起这难得一见的大雨。
可鞭子一样的雨线里,缓缓走过来一人,那人打着海棠花色的油纸伞,伞面低垂,看不见相貌。
太子殿下却只看伞,就知道是他的小平子。
他忘了余生有聂清平之后,他就再也不用等雨停了,无论是高高在上,一国储君,还是一无是处,前途未卜,都会有人在雨天,给他送海棠花香的油纸伞。
“小平子!”那人几步就要到回廊前了,玄瑟却忍不住提前唤了她的名字,一是让她看清自己的方位,二是担心她脚下打滑,毕竟地面雨湿易滑。
也不想想,人家从东宫到这,几里的距离都平安到达了,还会滑倒在这几步?
白芷收起油纸伞,出门因为急着给玄瑟送伞,她连阉帽都没带,泼墨的长发只用发带随意束起,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英气勃勃,却难掩清丽。
她把手里另一只绣了玄线的油纸伞递给笑地见眼不见牙的太子殿下,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嘴里却嗔怪,“呆子,还看什么看,接伞回家喽。”
玄瑟却拉过伞的同时,顺势将她搂进了臂弯,在她耳边嗓音粘了磁一样低沉,“好,带媳妇回家喽。”
说着,他就一只手利落撑开伞,搂着他满心的欢喜,余生的念想,把那把海棠花色的油纸伞留在了回廊下,两人一把伞,连理枝一样冲进雨幕,留下一路的欢声笑语,连破天一样的雷声,都掩不住那股破土而出的甜蜜。
宋知青慢慢渡到那把海棠花色的油纸伞前,知道这是太子殿下专门为他留下的伞,低头拿伞的瞬间,脑中却闪过那位叫“小平子”太监的脸。
真是像极了,他想,那眼角一滴潋滟生光的泪痣,简直和他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盛浅予,眼角下的泪痣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