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宫内躲暑十数天,刘邦连连接到谒者从关中带回的消息,一则长安一些功利之人曾劝太子发动官民商贾在黄陵县桥山西麓为彪炳千秋的黄帝修建轩辕庙,当即遭到太子的反对与怒斥,称说建庙大事必由当今皇帝钦定,即使皇帝同意建庙,建庙时机也不成熟,当下酷暑难耐而不宜征发百姓,且国库不足,南北边境不宁,轩辕庙的修建必得延迟;二则从关东迁徙过来的名流豪族对太子愈有好感,时见太子以安抚名义出宫赢得德行,亲率三五大臣巡视朝廷给予关东人的田宅,且对其等礼敬有加,安抚其等踏实的扎根关内;除此之外,太子不顾酷热顶着伞盖巡视长安百姓生活,对一些需要浇灌的田地,太子亲派身边大臣帮助百姓灌溉农田,赢得不少民心。读罢奏牍,刘邦且喜且哀,喜的是太子终于有储君风范,哀的是如意只怕没有继承大统之机。
“啪——”的一声,刘邦将奏牍撂在案子上,阴云即时密布老脸之上,随即便发愁的干搓一把脸,只靠在席子上半晌不语。戚夫人从内殿出来,见皇帝默然不语呆卧席中,又见其身侧的案子上横着一卷散开的竹简,戚夫人蹙眉片刻便快步到了刘邦面前绕席而坐,拿起案子上的竹简一瞧,甚为大惊,瞧罢便又心里细细筹划一番,偷瞥一眼黑脸不语的刘邦,戚夫人却独自小泣起来,没多时便已梨花带雨,扰得刘邦心烦不已。“别哭别哭,朕心烦嘞。”刘邦满面愁容的附手戚夫人肩上轻拍了拍,又道,“你且别哭,汝母子二人皆为我所爱,定不叫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戚夫人依旧涕泣不已,卧身刘邦怀中道,“妾见陛下似有悔意,似有纠结,妾之过矣。太子德行如同日月,亦如北辰获众臣垂拱,陛下当应袒护,我与如意二人称臣于太子便罢。”刘邦愣然一瞧戚夫人,‘呜呼’一声便往紧搂了戚夫人,高声笑道,“已向你许诺回长安便撤换刘盈,何须再言此话?”戚夫人即停哭泣,继而钻出刘邦怀抱忙不慌的趁势道,“击掌为约,妾便信嘞。”话音未落,戚夫人早已举起了那只玉手五指等待刘邦,刘邦稍愣便又呵呵笑了,也举起宽厚的手掌迎着戚夫人的手掌便是‘啪啪啪’的响了三下。戚夫人立马换了笑脸娇态道,“如此,妾便死不恨矣。”话罢便又高兴的钻进刘邦怀中紧紧搂着他偷乐。刘邦却苦笑一瞬,附手戚夫人背上拍了拍,放眼殿外的炽热,刘邦知晓撤换太子一事比遭受夏日万倍的日头还要难。
如今到洛阳已近八月底,二三月时间便将洛阳数县巡狩的差不多,刘邦已有返还长安之意,刘邦身边近臣便将此消息下达诸臣,说是九月初便回返长安。
洛阳的天着实奇怪得很,集中热了那么半旬便再也见不到酷日当头,每日虽晴却不酷热。五日前,刘邦遣谒者去了梁国,想叫梁王过来洛阳一叙,梁王彭越一接到谒者送来的皇帝书便顿时一惊,彭越早已知晓皇帝巡狩关东洛阳,也听说九月初便要回长安,如今几近八月底,为何突然收到皇帝召其赴洛阳的书?诏书上别无他字仅“梁近洛地,望卿来叙”八字,此诏让彭越摸不着头脑,蹙眉思忖再三便迫不及待惶然询问谒者是否知晓皇帝召其赴洛阳之意、是否也召了其他诸侯王、皇帝是否心情愉悦等诸多问题。谒者一一含笑回告了他,且说皇帝曾让符玺御史赵尧负责召唤洛阳附近诸郡的郡守、郡尉、郡丞以及诸多县令、丞、富商名门,连一些地方上的三老和里正都奉诏于八月二十一日下午申时汇聚洛阳南宫赴宴,宴请之人中除了彭越并未有其他诸侯王,且说皇帝知晓十月份又要举行规模大的朝觐之礼便没叫其他王侯,念梁国距离洛阳近,又想了解梁国这一年来的发展情况、人情文化等诸事,这才召彭越去洛阳一叙。听罢谒者所言,彭越长呼一口气,再一瞧谒者,却见谒者面藏心事恭然伫立柱子旁。彭越于皇帝谒者不敢不敬,便跨步谒者面前对其拱手一揖,惶然道,“陛下所召,寡人自当急赴洛阳。奈公蹙眉不悦,不知是否寡人怠慢了公?”谒者急忙摆手,退后一步朝彭越也拱手一揖正色道,“非彭王之故,某心中确有话告彭王。”谒者谨慎的眼神目示彭越,彭越便了然知意且挥退了殿内诸位宫人宦官,凑近谒者压住声音道,“寡人不才,望公明说。”谒者于来时便已在路上筹划了一番,即使彭越不问他,他也会百般寻机会告诉彭越皇帝用意。彭越请谒者坐于席子上,二人压低了声音凑近彼此于耳边私语一番,便见彭越恍然大悟的瞪圆了眼,长呼一声便又对谒者郑重的拱手一揖,“寡人受教也。”谒者拱手回礼却笑而不语。留谒者半日歇息,彭越便先叫谒者返回洛阳,随后他便向梁国丞相交代了国事之后,叫了随行数十人上了马执鞭奔驰洛阳南宫。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申时,洛阳南宫内早已挤满了人,偌大的殿内烛火妖娆,一排排相连的案子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众人互相行过拱手礼之后便绕席而坐,纷纷与身旁之人满含笑意的纷纭不断。方在众人吵杂中,宦官一声尖锐的“皇上到——”便将众人眼光齐聚到从内殿款款出来的皇帝身上,果不出众人之料,皇帝左手拉着穿着得体的赵王如意从东台而上龙榻,坐在榻上便先把如意抱于膝上。众人皆出席顿首,“陛下长乐未央千秋万世——”。刘邦笑呵呵的手一挥高朗道,“诸位平身。召诸位前来并无甚大事,朕于九月初即返长安,想找诸位前来一叙。关东之行让朕颇为满意,除洛阳之外,关东些许郡县郡守治理地方也颇有方法与成效,上党郡守任敖、颍川郡守陈天寿、河东郡守、南阳郡守等诸位臣工治理地方甚好,赐葛布百断、金百斤、免其郡县百姓三年徭役。朕巡狩铁匠村对商贾颇有感触,原先的南阳孔氏具‘善哉孔氏’之实,准其披绸挂缎,赋税与农相当。”刘邦刚说完,殿内诸臣便又于原席拱手皇帝曰,“陛下夐明,臣等受勉。”“今日不谈国事,诸位随意吃喝。此次宴会本如意之意,也本他所主持,看来朕夺了赵王的光辉嘞。”刘邦摸摸如意脸蛋又呵呵笑道,“如后便是赵王自作主持,朕便不管,诸位随意。”刘邦放下如意,在其耳畔郑重的耳语久久,又含笑对其目示一番,如意便领会意思,前走一步站于台上,拱起小手对诸位躬身一揖,如儒雅士子滔滔道,“昔日项籍暴虐,汉行功德,卒成帝业,如今天下晏然实乃在座诸位垂拱陛下之功。陛下年逾花甲,汉室江山必然由太子承继,望诸位如众星垂拱北辰股肱太子股肱汉室……”
“赵王贤德若似西周武王,雄姿英发,雄武英豪,汉室江山应由赵王殿下承继。”赵王如意话未罢,台下席间便兀然趋出一位不知名姓的男子站于中庭,向众人拱手道,“臣闻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为择所而后错之,错险则危;彼持国者,谓何法之道,谁子之与也。孱弱无勇之人必承担不起国之重任,即使苍苍老者若太公望之辈作为羽翼,不过二十年羽翼也必自逝矣,国者,需得有魄力雄主主持方为上策,赵王果敢魄力而不输昔日武王,吕太子处其名而无实矣。臣惶惶然……”
“惶你个娘!”男子话未罢便闻身后朝其猛然一句高朗的咆哮,回头一看正是刚直不阿的御史大夫周昌,眨眼间周昌便从席间出来站于男子身侧怒目而视之,指其鼻子黑脸咆哮,“光天之下便不尊太子,奉承皇帝爱子,吾不知其何居心!汝怎知太子双肩扛不起汉室江山?汝实为奸佞臣子,昔日晋国二五子、楚国费无极、赵国郭开、秦国范雎之辈虽诋毁他人,也不过独与君主谋划,今日汝不顾晴天霹雷于大众之时招摇诋毁太子,呜呼!天必反咎于汝。百十个二五子必追不过公也。”话罢,周昌便一脸嫌弃而不屑的朝其讥讽的拱手一揖,便冷哼一声拂袖回席。男子遭周昌一通讽刺诧异的半晌说不出来话,愣在当处,刘邦一咳嗽,男子却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坐席位。
殿内顿时寂静无语,诸臣皆各有态度的与身旁之人目视一番,便又齐刷刷的将目光落在台上的皇帝身上。刘邦见气氛遭遇尴尬,老脸顿时僵硬一瞬便又很快的呵呵一笑,挥手道,“诸位急眼嘞,不是不说国事么?怎么就又绕上去嘞?不说不说嘞,尝酒尝酒,兰陵酒醇香不腻,诸位尝酒。”说着便已端起一樽兰陵酒朝台下诸位大臣遥遥碰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兰陵酒本身不辣,喝下去却觉得万分烧心,心内似有一股莫名之火被酒烧的迅速窜起,自咐自己少想一步便是当初不该叫周昌参加宴会。‘当啷——’一声重重的将酒樽摆在案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