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三五日,除了于宣室殿批阅奏章之外,刘邦或出宫巡视或携萧何陈平登高望远北方匈奴,其余时间皆缩居鱼藻宫。自回长安,刘邦便不见戚姬笑脸相迎,细问之下,戚姬才压怒道出缘由说是自己宫内的两个宫人芸何、秀月无故而死,百般询问宫人皆不知缘由。刘邦闻听此言便恍然点头,“便说你宫中有些蹊跷,原是此二女子不在了。”“此必吕氏所为,公然动手妾之宫人,实是吕氏嫉恨与我,洛阳之言,望陛下及早图之。”戚夫人一把抓住刘邦手腕双目放着怒光急急恳求。刘邦默然良久,平静道,“芸、秀之事不可早定论,皇后何必至此?”戚夫人急的嘤嘤啜泣,扯了被子捂头,“陛下一言不及季布一诺,如意小儿呀,下黄泉必有母亲陪你。”刘邦窘然,拍拍戚夫人背,戚姬只顾哭泣说着一些日后自己不吉利的话。刘邦长叹一声,揪了戚夫人头上的被子拉她手笑道,“才回来几日便叫我行此事,皇后不埋怨你朕都奇怪嘞,且临华殿那位即将生产,此时说这事不好。”戚夫人即住啼哭,心中思忖良久,认为刘邦的颇有道理,眼挂银珠对刘邦道,“此次回长安,吕氏表现较为平静,陛下晓得她在关内之事;吕氏必也晓得陛下在关外之事。妾见吕氏眼中有怨,只是压制不泛滥,其必将关外事记与我头上,几日惶惶不敢前去长信宫朝拜她。如今即将大朝未央宫,陛下必将思虑成熟,妾与如意命皆悬于陛下手。”刘邦笑容尽散,默然良久。
出了鱼藻宫,刘邦叫了几个随从便直奔张良府邸。张良方于家静居行气,忽闻皇帝来访便急急相迎刘邦至北堂,家中仆臣上茶上点心。刘邦再次细看其家室,依旧简朴而干净,点头笑称,“君侯果真真人也。”“陛下见笑了。”张良拱手笑意相陪。刘邦不好将自己来此目的说出口便先捡一些家常唠着,半个时辰已过,刘邦依旧说谈家常。张良与其说谈间屡见皇帝面有难色,于腹内思忖一番便直截了当问道,“陛下忙中而来,不知何事。”刘邦一愣,捋髯而笑,“君侯察言观色好智慧。”笑意变苦,又是默然良久,不经意的端起案边茶一饮而尽,喟然一叹,“难呀!”张良眼前一亮,微瞥刘邦。刘邦起身立于门口怅然道,“天下之人能与之共话者唯有君侯了。”张良上前拱手,“陛下何事?臣尽瘁而帮。”刘邦忽然转身一把拉住张良手臂,严肃正色道,“朕欲易储,子房如何看待?”话音未落间,张良早已愕然一片,微怔半晌便退后一步脸色正然拱手笃定道,“太子,国之栋也,天下之根本。如今江山稳定,陛下如何兴致而来欲易储?太子无过也,且温文尔雅,具储君风范,百姓若鱼鳖归之拥护之,陛下慎勿动此念。”刘邦眯眼一瞧张良便背手不语。张良又道,“江山不易,陛下慎择君。”
刘邦颓然一叹,拉张良坐回席位道,“抛开刘盈太子身份,君侯怎样看待刘盈与刘如意?”
张良蹙眉心下咀嚼良久,亮堂道,“赵王行事类于陛下,太子……多有孱弱,却怀有博爱之心。”
刘邦拊掌而笑,“治国之主岂有孱弱者?眼下江山大定,各位王侯心事不明,虽已诛臧荼、利几之类,若压住淮阴、梁王、淮南王之流,朕尚且费力百般回旋,太子孱弱并无主意,日后如何镇压诸王侯?”不待张良说话,刘邦又补充道,“莫说吕氏辅政,莫说丞相辅政,此皆外因也,国必有顶梁支柱,这支柱必是魄力执政的君主,君主强则国强,辅政者皆梁柱周边之辅助也,国之精神在君主自身。自身有羽翼便一飞冲云霄,辅政者不过假羽翼也。太子若顶梁支柱么?怕周边做辅之柱要胜于他,则要他作何?朕非看轻辅政者,其实非时事之法也。朕必观于大局,知其为不可而使其强为之,朕之过也。如意虽幼,朕尚能保其一程,其必领我精神雄武英豪,自有主持,魄力镇压诸王侯,魄力执掌汉室江山。”
张良面色平淡,于心内细细思忖半晌,知皇帝废储之心已具,张良身为汉臣又深知太子地位不可轻易动摇,便挺直身子对刘邦又一拱手,“历来皆有强弱之主,历来皆有辅政之臣,君主无论强弱与否,身侧定不离辅政大臣,文王有姜尚,成王有周公,赵何有蔺相如,子楚有吕不韦。自有朝始,立嫡立长便已成定制,不可因主弱而易位。陛下若开先例,其后必蜂拥学之,国必乱矣,陛下慎思之。”
刘邦闻言悻悻不语,单单喝着已凉的茶水。张良见状,忙招呼仆臣上来倒茶,仆臣刚近前,张良麻溜儿夺来茶壶亲自给刘邦倒满,且高捧茶至刘邦眉前,“陛下喝茶。”面有不悦且稍有埋怨之色的刘邦架不住张良的热情客套便下台阶的拿了茶,看着上面飘了几叶细秀如眉、色泽嫩绿的茶叶,汤色黄绿明亮,刘邦便又倒进口中,只觉这次茶味不同于前次,喝下去便觉嫩香持久、汤味鲜醇。刘邦于口内细细一品才有和悦之色,“此必汉中茶喽?”“此确为汉中茶。”张良陪笑而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