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周随周昌出了酒肆,只见周昌早已立在冶铁的铺子边俯身问询着什么,那打铁的汉子上身裸露站在一个巨大火炉旁前倾着身子听周昌说话,靠的火炉近以致于汉子额头涔涔汗水直流,与周昌哝哝不休。周昌脸上的皱纹一会儿舒展一会儿拥挤一会儿又连连点头,似乎问完了便给汉子轻轻一揖转而看向旁边的陶器作坊。
“周相——”崔周立即跟上去。周昌应声回头,呵呵笑道,“高粱十五年喝够了么?”崔周轻轻笑了笑,“只一爵酒,仆便有些醉意嘞。”崔周立即止住笑意郑重问道,“周相要买陶、铁器么?”周昌微微一愣便笑着摆摆手,“若郭纵还在,此街便要姓郭了,呵呵。陶器铁器等业皆是赵国的辅助之业,赵国的冶铁技术享誉天下,某方才向那位冶铁工问了些东西,崔公再听听集上的‘噌’‘嚓’‘咚’‘哒’音,多半是冶铜冶铁声。某方才有看过他们制作的农器如耒耜等物,制作精良而简易实用,想来制造戈戟也是很精良的,赵国的兵器永不担忧。”崔周笑了笑,往前往后看了看竟有多半是冶铁冶铜铺子,从铺子里传出的汉子们的‘哟嘿’吆喝声回荡在这条狭长的集上,一派欣欣向荣,崔周笑意之间暗自佩服周昌竟将小小的冶铁铺子联想到国家兵器的制作,着实赞叹周昌为人。
赵国的冶铁冶铜业在战国时期早有蜚声,尤其是赵武灵王之时,战国七雄更是为了兼并小国弱国而连年战争,为了争夺更多的生存空间和对附属国的控制力,纷纷通过变法改革来实现国力的提升,手工业、农业、冶铁业冶铜业大力发展,商业也更加活跃起来。赵武灵王经过胡服骑射之后,国内各业大有增强,国力迅速提升,成为唯一能与秦国相抗衡的国家。赵国的冶铁冶铜业在此时得到迅猛的发展,开挖铁矿铜矿如武安铁矿、红山矿、凤凰山矿等矿地。战国后期早已有了‘富埒王者’之称的冶铁富贾郭纵、卓氏等冶铸家。赵国冶铁冶铜业经过战国的兴盛发展之后,在初汉时期更是得到了传承,天下冶铁技术首推赵国。
对赵国集上粗略了解一番后,周昌神态悠然的往街口阔步去了。崔周道,“周相,我们要回去么?”周昌摇摇头,随即便是一脸神秘的笑意,指着街口不远处的一辆灰布牛车道,“为我驾车便了。”崔周方疑惑间又听周昌道,“以前的两任赵王出城巡视过么?”崔周道,“两任赵王爱民如子,每月若无大事便会亲自出城巡视附近的城邑村寨以便画好来年国家发展之大计,仆每每皆从。”周昌拊掌而笑,大加称赞了原先的张耳张敖父子对赵国做的业绩,抚着崔周背道,“所以今日唤你出来便是为我引路,把两任赵王经常巡视的地方走一遍,把不经常去的且又破败不堪无法缴纳算赋的村寨也走一遍,此便是你随我出来的任务了。”崔周立即喜上眉梢,两手一拱敞亮而利索答道,“听周相差遣。”话罢便抻手让道,“周相先请。”周昌呵呵笑着便快步至牛车前掀了帘子上了车。
崔周驾车绕着赵王城附近的村寨行驶,周昌一路上从没放下过车帘子,将路上一切一一看在眼里。车子行不多远便上了一条崎岖路途,路途两侧开满夏花,迎风飞舞着。再行不多远便听见远远的传来一阵男子阳刚的歌声,“埂上的明花儿哟喂,田里的高粱腮儿哟喂,红了脸儿喂哟——”那歌声雄壮浑圆而又阳刚,周昌刚一听到便觉得歌声浑厚而喜悦,便立即坐直了身子往车帘外寻着声音出处,果不然在道路前方不远处的田地里有老中幼三个男子和一个中年妇女一个明花少女扎在高粱地里锄草,五个人身着破旧的衣物,那五张脸上却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幼年男童锄草累了便坐在埂上歇息,通红的脸颊上有一片明灿灿而又活泼的笑容,中年女子放下锄刀到埂上一个石头边,那石头边放着一个布袋子,中年女子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黄面窝窝团慈爱的笑着给了幼年男童吃,便又拿了三个分别给了老年男子和中年男子以及幼女,她自己只喝口水却一直盈盈笑着,中年男子掰了一半手中的窝团,女子只笑着摆手却从未接过。赤日当头照耀,晒的中年男子额头上沁出汗水,中年女子忙掏出胸前的巾布上前给男子擦着汗。
周昌笑看这一幕,便觉一下子信心满满的想要为赵国做出一番事业,将这五人的幸福生活扩大至所有赵国人。牛车行至一个名为采桑村的边缘时,周昌却立马笑了,采桑村这名字果如其实,村寨周边种的皆是桑树,茂密的桑叶绿油油的,像把采桑村藏起一样使得小而美丽淳朴的村子在外看起来若隐若现,从外只听到女子的嬉笑声与‘当啷’的织机声音,那织机吱呀吱呀像是编织采桑村的欢乐曲。崔周问周昌是否进村去看一看,周昌摇头说是闻声便知村寨的和谐与村人的质朴了,便叫崔周继续前走,周昌透过桑叶的缝隙果真看到有数十女子聚集在一处有花草的地方且说笑且织布着,分外雅致。方在周昌赞叹采桑村之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牛车前方传来,周昌扬着脖子往前看,只见三五个弱冠少年骑马奔驰而来,那少年眉清目秀而马技高超,似乎有些比赛之意。周昌未来得及近看时早见那少年们从牛车旁边一阵风似的过去了,周昌倒转方向继续追看少年背影,那些少年却在采桑村口齐齐停住了,之后便是技术高超而利索的下马,少年们牵着马匹便笑容满面的进村了。少年们矫健而利索的下马动作直叫周昌看的惊叹,“赵国还有这等良家字,此等少年不作兵子可惜了。”
崔周呵呵笑道,“周相尽为国家了。前方十九里处有个小集子叫邯郸集,邯郸集上主要的商品就是铁器和丝绸布匹。方才我们经过的采桑村原先是个破败的小村寨,村民不足五十户,张耳赵王巡视此地时赞叹此地的桑叶茂盛而人口不多,所以从邯郸城中强迁一百户来到采桑村发展此地的丝织业。为了解决丝织物的出售便与十九里外的邯郸集连通,周相不知,那邯郸集不远处有空旷地儿叫鸽子台,方圆数十里只有草而不能作物,所以有人在鸽子台养马放牧。张耳赵王便将鸽子台的马以租赁形式租给三五少年,下令他们每年春夏都要亲自去采桑村联系绸缎布匹的出售,售价按集上价格即可。张耳赵王是为了将破落的采桑村与邯郸集连通起来好发展两地的经济,结果果真效果非凡,采桑村女子们忙完农活便聚集一处养蚕织布。此策历经张耳、张敖赵王一直到现在依旧如此,所以周相刚才看到的少年便是去采桑村联系出售绸缎布匹的人。周相不知,采桑村原先的一百五十户已经增加到三百九十户了。”
周昌听完崔周所言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满脸诧然,只知张耳命不久长早早死去,只知张敖曾有行刺皇帝的谋逆罪行,殊不知赵国在他二人手里打造的这么兴盛,微怔良久便深深点头啧啧称道,“这便是明君的治国策略也。”遂而立即说道,“崔公已说了邯郸集,那便不去了,我已了解。去最破落的村寨看看,我且要学一学前两任的明王策略。”
“好嘞。”崔周一声应下便扬鞭牛背,扭头对周昌笑道,“周相坐好,我们往姜窑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