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刘盈下了早朝后便与陈平出宫巡视城郊和渭河水利。自那日刘盈不欲吕后多管政事起,吕后至此也未曾再管,忽闻刘盈今日出宫巡视,吕后命人叫来萧何,询问了一些刘盈最近处理朝政的事情,萧何皆说皇帝已经逐渐成熟,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政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吕后深感欣慰。萧何走后不久,石音华与赵子儿二人相跟着来朝拜吕后,吕后知其二人是怕了自己,心中更加对她二人不屑一顾,看她二人将多年珍藏之宝都献给自己,吕后亦是毫不客气的收下。席间,吕后再次暗示她俩谨言慎行,她们恭敬的点头称是,与她们闲谈不至半个时辰,吕后便让她们各自回宫去了。
下午,吕后刚刚从午睡中醒来,方喝茶时,前些天到赵国传召刘如意的使者回来了,禀报吕后说是未见到赵王,只是赵相周昌接待了他,他将诏令拿出且给了周昌,周昌细细一看,见上头只有太后玺印,立即明白太后企图,当即先吩咐从官安排他住宿驿馆。翌日,周昌对他说,时值夏季,赵王年岁尚小而经不住毒辣的日头,这两日竟不凑巧的生病了,实在不宜起行。使者半信半疑,再次称说戚夫人想念赵王,想让赵王回去长安一趟,百般恳求太后准许赵王回京,让他母子二人相见一面便好。周昌心知吕后可能已禁锢了戚夫人,此诏不过是她诱赵王回长安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周昌立即想起靳歙那日送赵王到赵国时,曾奉先帝之命交给他一张锦帛,上面有曰:长安若以异种形式召如意,君侯可挡回,勿令爱儿南回。周昌当即精神大振,立即打破使者的谎言,叫他如此回复戚夫人,“先帝崩,后妃可以随其子赴封地,戚夫人可以来赵国。”周昌此话有意说给吕后听,希望吕后不计较前嫌,放戚夫人来赵国;周昌亦是用此话直接堵住吕后欲害赵王之心,可谓赤裸裸揭穿诏令的真实意图。使者知晓戚夫人已被吕后禁锢,而此诏也是吕后欲诱刘如意入京之计,却被周昌以赵王生病为由挡的天衣无缝。使者自咐多说无益,便当日快马返回长安向吕后禀报。
吕后当即听得一股怒火直扑脑门,她晓得周昌在和她说暗语,吕后挥退了使者,不高兴的坐在席上。吕后自咐当年若非周昌一席话,只怕先帝刘邦的废黜计划已经成功,周昌对她母子二人有恩,偏不凑巧的是刘邦将周昌用作了赵相,以辅佐刘如意,吕后明白周昌生性耿直敢言而又刚正,朝中文武如萧何之类都对他敬惮三分,刘邦如此安排,是想让对吕后母子曾经有恩的周昌来抵挡吕后对刘如意的迫害,周昌既是她恩人,又是一个秉性耿直敢言之人,刘邦欲让吕后无从下手。吕后将全部怨气撒向已经逝去的刘邦,怨恨的眼神如冬日的寒冰,如烧红的铁钩子,摄人心魄。吕后双手于腹间捏的咯吱作响,愤然一句,“多么精心的安排!”吕后忽而傲然昂首不屑道,“为了防我,你煞费苦心了。你生不能保全他们,死了又能怎么样?”虽是如此说,吕后心中却并无理由再去召刘如意回长安。
数日后的清晨,刘盈身着肃正朝服到高庙祭奠先帝刘邦。下午,刘盈过来朝见吕后,向吕后禀报了高庙祭奠之事,吕后故为伤感,直说先帝去的较早,留下他们母子二人看守大汉江山。刘盈亦是胸中悲悯父亲的及早离去,登基两三月以来,自是感到了政治的复杂和掌管的江山不易,刘盈不由得啜泣两行。吕后忽而脑中一闪,故作悲戚说道,“先帝崩时,只有你为他守灵多日,他生前最爱赵王,待他驾崩,你瞧赵王都不回来为他父亲治丧扶灵。今日你去高庙祭奠,哀家莫不为此伤心寒心。皇帝啊,可否召赵王回长安为先帝祭奠一次?”刘盈一愣,防备性的看着面前的母亲,心知母亲之意,便于胸中暗暗筹划了一番,刘盈深知母亲此说无错,赵王确实应该回来为父亲治丧,可是回来便会丧命于此,刘盈铭记父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话,刘邦说即使他驾崩,赵王也不必回长安治丧,特叮嘱刘盈无大事不必召如意回京。刘盈不敢违背父亲对他的期许,也不好回复母亲的话。深思熟虑后,刘盈对吕后道,“山高路远,如意弟尚小,受不惯路途波折。朕已命诸侯国立高庙,如意弟可在赵国祭奠父亲。”刘盈此话堵住了吕后之口,吕后心中怏怏,僵硬的笑了笑,将此时心里不快而导致面庞僵硬全部转化在喝雨后甘春茶的掩饰之下。喝罢茶,刘盈说要回去批阅简牍,就告辞了吕后。
夜里,吕后诏书一封交给使者,命其连夜到赵国传召赵王进京。两日后,使者欲将诏书直接呈给赵王,不料又被周昌截住,周昌打开视之:“皇太后诏:先帝生前多爱赵王,至其驾崩而不见赵王灵前哭祭,今长安大型祭拜太祖高皇帝,赵王宜火速进京参之。”周昌心下思忖一番,坚信此又是吕后之计,便当面对使者说,“臣周昌蒙先帝不弃而辅佐赵王,恕臣照料赵王不周至,王之疾尚未痊愈,今日头毒辣,暑气颇重,不敢遣赵王带病南下。臣等可陪赵王于赵国遥祭。公可回报皇太后如此。”使者当头一愣,堵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揪着周昌郑重说道,“周相,这两日皇上就要带文武百官祭拜先帝,齐王、楚王正在来京路途上,赵王即使有疾,亦不可依仗生前得先帝宠爱而拒绝当今皇上的诏令。周相宜遣赵王返回长安,不然祸至赵国。”周昌故作大惊大愕,掏出诏书左右翻看,对着诏书大作惊讶,“皇上诏令?臣左右翻看数遍,竟不知有皇上的金色大印,是臣看错了?”使者眼睛一亮,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那上头只有太后金印而无皇帝金印。使者辩道,“皇上政务忙,将此事交给太后处理,周相不要多做计较,宜让赵王归京。”周昌瞬然大怒,直指使者咆哮骂道,“你放肆!正值暑天,你欲让赵王之疾加重么?若半途出事,你承担得起?”周昌之威吓退使者数步,使者多次欲再相劝,终不敢得罪周昌,只得星夜回京向吕后禀报此事。
吕后闻之大怒,掀翻了盛放满桌瓜果的几案,全身气得发抖,咬牙切齿道,“周昌!周昌!刘邦想用你挡我,你挡得了么?”吕后之怒吓得殿内宦官和宫女全部低头跪下,不敢大声吭气,戴青挥退了他们,谨慎问吕后,“太后,我们怎么办?”吕后大袖一挥,眼神笃定的看着戴青说道,“刘如意必须来京,哀家不信召不来他。”吕后对周昌帮助刘如意既嫉妒,又愤怒,嫉妒刘邦死后担心的依旧是戚夫人母子二人,愤怒的是周昌再次阻挠了她,刘邦与周昌越是帮助刘如意,吕后胸中怒意越是难平。
翌日,刘盈方上早朝,忽边关一使者来报,说是匈奴左贤王率骑兵一万在九原郡边上扬威数日,至今不去。顿时朝中炸了锅一样吵杂,立即有武将出班拱手邀令,“臣愿领兵一万前去剿灭。”刘盈第一次遇到与匈奴有瓜葛的事情,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在榻上如坐针毡,刘盈心底认为匈奴的国力正盛,兵力素质皆超过汉朝的军卒,且汉朝此时正休养生息,军队大多复员归农,此时若是与匈奴较劲,汉朝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刘盈对武将的请求不予答应。萧何问使者,“匈奴兵在九原郡可有烧杀抢夺?”“并无。”使者回道。萧何谨慎再问,“他们在九原郡待了多长时间?每日只是骑马扬威么?”使者道,“至今日已有四日,他们只是骑马扬威,别无其他。”萧何深思一番,想不出匈奴军卒为甚如此做。刘盈问陈平有何看法,陈平眼中始终睿智,出班拱手道,“只怕匈奴有意如此。”“为甚?”刘盈疑惑的问。“匈奴逐水草而居,九原郡水草丰美,奈何九原郡已归属汉朝,匈奴无理由占据九原郡。匈奴已有超过百年的历史,他们部落的水草逐日减少,不得不依仗兵威南下九原郡,以保部落百姓渡过难关。胡兵不烧杀抢掠,正是他们不想与我朝为敌,他们的骑兵不过是吓唬边境百姓而已,两月之后,他们自动离去。皇上莫忧,您可差此使者回去观看动静,令让九原郡守暗暗全城警戒即可。”陈平话罢,满朝文武这才恍然大悟而诚服的点了点头。
翌日,吕后早已从宫人宦官口中知晓刘盈昨日处理匈奴一事,待刘盈来朝拜她时,吕后又嘱咐刘盈道,“处理政事,一定要保持镇定,自己如不镇定,全局都会大乱。处理政事如同上阵杀敌的将军,自己是军中主帅,遇事一定要冷静处理,千万不能慌,若自己先慌,军心便会涣散。皇帝,你是天下中心,天下大局皆由你掌控,内心强大、自信、兼听、纳谏,则汉朝会不断的发展壮大。”刘盈诚服的点点头,虚心接受吕后的建议。吕后抚其背高兴的说,“没有关系,好歹你的身边还有萧何、陈平、周勃、陆贾等文武众臣,母后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帮助你、支持你。你做错了没有关系,立即改正就好;少做一点没有关系,只要这一点真的对百姓、对汉朝有利就好。哀家说过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光辉总会照耀在你身上。”刘盈腼腆的笑了笑,吕后轻拍了拍他手臂,“做个好皇帝。”刘盈重重的‘嗯’了一声。
数日后,九原郡果有使者回京禀报,说是匈奴骑兵不远处正是匈奴百姓在放牧,那些骑兵是害怕汉朝军队来驱赶,所以故意夸张声势。刘盈的担忧瞬间消失,佩服陈平的敏锐见识,赏其金百金,绸缎五十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