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冰冷结实的铁链紧紧地扣住梼杌的脚踝,那裸露出来的皮肤在铁链来回的摩擦中,已经从破皮处泛出了殷红。颛顼为了防止他用灵力挣脱出去,不惜用锁龙爪狠狠地穿过了梼杌的琵琶骨,梼杌当时凄厉悲恸的哀嚎,如野兽咆哮一般,犀利地割破了琉璃世界的万家灯火。现如今,疼痛伴随着梼杌仰头、下咽,只要他动,就继续折磨着他。穷蝉临行前扛了三坛酒来看他,而那些早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坛,如今就在不远处孤寂的沉默着。这一刻,他完全卸下了王子的神情,只是一心看着月亮,看着心中的嫦娥。
北国的冰窟,就是露天的冰地,是北国极地里最寒冷的地方。甚至连呼啸而过的风都像是有爪子似的,一鞭一鞭,无情地鞭挞在他身上。梼杌仰起脖子,咽下了最后一口酒,懒散地虚着眼,看着穷蝉正和四个侍卫说着什么。
“大哥!”穷蝉示意侍卫解开了枷锁,“父王要见你。”
梼杌用手撑着一旁的枯树干,试了几次才完全站了起来。神情又回到了高阳大殿下、未来帝位登基者的那种处变不惊和王室风范。“少昊的王姬,怎么样?”梼杌从穷蝉身边走过,重重地拍了拍他肩。“嫂子很美,知书达理。”穷蝉似乎不敢回话,只是静默地走在梼杌身旁。梼杌讥笑着说:“嫂子?”然后最后望了一眼这冰窟上方的月亮,披过斗篷,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腾云驾雾间,穷蝉和梼杌已经跪拜在了颛顼玄宫的大殿上。颛顼有意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釉湮已经替你迎接回来了。”颛顼居高临下,声如洪钟,“现在就开始筹备,你们明年的婚礼。”
梼杌跪在冰冷的大玉石上,发狠地捏紧了双拳,指甲都深深地陷入了肉里,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他心知肚明,颛顼只是将这件事通知给他罢了,并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他除了服从,也就只有服从。穷蝉站立在大殿一侧,心如波涛翻滚,想着王姬这个心中情人,又想着大哥这个心猿意马的新郎官,五脏六腑就似打翻了调味品一样难耐。
颛顼缓缓走到梼杌面前,意味深长地扶起了他,说:“身为神族,很多事是注定了的。你尤其身为老大,肩上的担子就比任何人都重,该牺牲的,该割舍的,心里要有个分寸。”颛顼低头瞥见梼杌身上被风刮出的伤痕,和枷锁摩擦下已经凝成血痂的伤口,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退回了大殿后面的寝宫。
穷蝉僵硬着身子,从一旁走到了梼杌身边,干瘪瘪地说:“父王说,少昊国的礼仪是定亲之夜便圆房,所以……王姬现在已经在你寝宫了……”穷蝉说完,头也没有回,径直离去了。梼杌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抬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位宝座。有多少人为了它挤破了头颅,而自己从出生起,这条命就和它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就算他愿意舍弃,可是他能舍弃掉吗?梼杌嘲讽着自己,转过身来,一顿一顿地,迈开步子朝“洞房花烛夜”的新房踱去。
“既然你是大哥,就要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妹妹,照顾好,那些你未来的臣民们……”一百年前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们的母后留下这样的一句话,就永远的告别了他们。穷蝉和依谣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而他,自始至终一滴泪都没有流过,因为他记得这句话,记得母亲总是在自己练习书法时,仔细的叮嘱;记得母亲每次在他们三个为了父王的赏赐,争得面红耳赤时,总是强调;记得母亲总是在他打完了胜战凯旋时,悉心教导。而如今,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提醒他。也就是在那夜里,是他第一次遇见自己心中的嫦娥……
梼杌已经在新房外来回走了很久了,看着门窗上贴着的喜气洋洋的“喜”字,他就觉得苦涩。他缓缓推开了房门,过了很久才转身轻声阖上。釉湮着新娘嫁衣,盖着红盖头,正在床边坐着,手里不停地绞着衣角玩。梼杌静静走过去,吹灭了屋里的灯。釉湮紧张地来回抚平了自己的衣角,又开始更不安份地绞了起来。
屋子里瞬间就漆黑一片,只能借着月光,才能看清屋里的布局。梼杌蹑手蹑脚挨着新娘坐下,伸出手来,试探着想揭开盖头,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他一边轻声说着:“太晚了,早些睡吧!”一边贴着墙,合衣睡在了床的里面。
釉湮回过神来,是恼羞,更是愤恨。他甚至都不想看自己一眼?釉湮奋力地扯着衣角,屋子里太静,静得来都能听见新嫁娘那身艳丽的华衣传来一阵阵裂帛撕裂开来的声音,是心脆裂开来的声音。
月光寂静地悬在天边,默然地笑着。
太晚了,一切都是太晚的过错。
大鹏鸟收紧了翅膀,降落在了一片深山里。黑压压的,连月光都渗透不进来。魔祁扛着依谣,口中轻鸣了几声,周围就传来了悉悉的声音,一会的功夫就飞出一群群提着小灯笼的萤火虫,忽上忽下地为魔祁引着路。可是还没有走几步,魔祁头一昏,脚步还没有站稳,依谣就从他肩上摔了下来,他脸上的蚕丝罩也顺势掉落,萤火虫也被吓得隐蔽回了黑森林里。鹏鸟呜呜叫唤着,魔祁苦笑着说:“阿九,没事,只是之前的旧伤犯了。我,歇歇,就会好的。”刚说完,一股真气直冲上来,急火攻心,魔祁就昏倒了。鹏鸟阿九扯长了脖子,高声鸣叫,黑暗的山谷里,传来它一阵又一阵响彻云霄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