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梼杌……”一个双眼蒙着白布的年轻少女,迈着轻盈的步子踩在乡间小路上,落英缤纷粘了她满肩,早起的雾气浸湿了她额前的青丝。娇羞中带着丝迫切的希望。即便双眼失明,娅桑也很灵敏地找到梼杌所在。
梼杌搂过娅桑的纤纤细腰,头贴着头,柔情似水地说道:“为何你总是向往日落,却不是日出呢?眼下,东边已经开始泛着日出的昏黄了……”
“日出和日落在我心里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因为我看不见,都是一片黑暗。”娅桑依偎在梼杌的怀里,“可是日落给我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似乎只有西落的太阳,才会懂得黑暗的意境。也只有它,能给我安全的感觉。夜黑了,大家眼里的世界就都是一样的。我,就不再显得格格不入……”
梼杌用力搂了搂,责备道:“我不准你以后再这样!夕阳太过于惨烈,我不要你有这种感觉,我也不要我们将来的结局也只能这般凄惨。我要我们像朝阳一般,每天都是新的生活,每天都拥有新的朝气!”
梼杌扶正了娅桑,温柔地看着她,“以后我们就来看朝阳,再也不要管什么夕阳了。因为你有了我,不需要和它惺惺相惜了。在我眼里,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寻常的姑娘,没有哪里与我们格格不入。甚至你的气质,你的大度,都是与众不同的。”
娅桑笑了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母亲刚刚病逝,你消极又颓废,今日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都是因为你啊……”梼杌笑着在娅桑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爱吻……
那年那月那日的雨夜。
梼杌痛苦地从北国玄宫挣扎着跑进了后山,疯狂地跑,一直地跑。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急。急促的闪电几次劈中梼杌,他却毫无心思,似乎恨不得就这般听天由命。或许,是天不该灭他,他硬是跑出了后山,跑出了北国的地界,消失在了黑暗中。
“请问有人吗?”娅桑背着背篓,手拄着竹杆,抹黑在丛林中走着。隐约间听见了前方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娅桑原本是以为遇见了丛林的野兽,正在惶恐之中时,她才听清了梼杌怒吼的一声:“劈死我吧!”
梼杌瘫坐在地上,背依靠着一棵苍天老树,四肢无力,双眼涣散。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母后的去世而这般伤感。他几乎未曾享受过母爱,懂事的时候就被母后灌输着自己是一兄之长,要担起继承北国命脉的使命,还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所以他总是被母后故意冷落和抛弃,只是为了训练他独立坚强的毅力。而他每次看见母后和依谣、穷蝉其乐融融的时候,就总是冷言冷语,有意将自己疏远开来。
他以为这般,母后就会来安慰他,迁就他,可是他错了……
梼杌甚至没有童年,没有朋友,所有的人只因为他是北国大殿下,未来的王位继承者就对他望而却步。他被冷落,又心甘情愿被冷落,所以他以为自己对母后只有恨意,却未曾想到,终于到这一天的时候,他内心深处对母后的渴望和依赖,瞬间像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毫无心理准备的梼杌,彻底被击垮了。
当他领悟过来的时候,母后却与世长辞了。
“请问,有人在吗?”娅桑战战兢兢的声音再次响起。
梼杌冷眼瞟了过去,因为天太黑,丛林中又极度幽暗,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娅桑是个盲人。他冷哼了一声,并未理睬。
“你是在那边吗?”娅桑伸着手指着梼杌,“这么大的雷雨,坐在这里很危险的。你跟我走吧,我知道走出去的路。”
“我就是想坐在这里等死!”梼杌没好气地吼道。
“生命都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没有人可以随便摒弃它。即便是你自己的生命也不可以。”娅桑笑着走向了梼杌,“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何你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吗?”
“我太累了……”梼杌对娅桑毫无防备,可能是百年来在北国看惯了尔虞我诈,今夜难得可以做一回自己了,“照顾一个家族,照顾弟弟妹妹,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既然你有一个家族的使命,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那么你就更不该自暴自弃了。若你都这般怨天尤人,试问你的弟弟妹妹又该怎样过他们的日子呢?想来他们都还很小吧?若你不担负起你的责任,你舍得看着你弟弟妹妹牺牲他们的幸福来成全你的懦弱无能吗?”
“哈哈哈!”梼杌忽然仰天大笑,却是不带丝毫笑意,“我曾经也这样想过。可是,当我这般累死累活,为他们筹划的时候,他们可曾理解我?将来是否会懂得我的心思?我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他们的无忧无虑,我可值得?”
“大荒不公之事颇多,何止你这一件?何况你是家中长子,这些责任本该就是你的担子。何来牺牲,何来成全?若我能有你这样的家人,我乐意去为他们做这些事。拥有家人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了……”娅桑顿了一顿,“因为我的眼疾,我被家族抛弃了……”
梼杌一愣,定睛一看才真正注意到娅桑双眼上的白布。他不禁暗自想到,这般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人竟能穿走整片森林?自己竟然需要一个盲女来开导,来告诉他世间的美好。他自讽了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娅桑笑了笑,“你在想,我一个盲人居然还来开导你。我有何资格?正是我没有资格,正是我没有见过世间的彩虹,我才能激励你。既然我都能经过风雨,为何你不可以?你手脚健全,你家底丰裕,你亲友在旁,你应有尽有,居然还比不过一个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