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微闻有老鼠做贼心虚般急速从一个墙角奔到另一个墙角,阵阵作作索索之声。
宋初玖蜷缩抱膝坐在角落里,瘦长的身靠着发霉的墙壁,呼吸轻浅,睫毛低垂,一身白衣如遗世独立,似与周围之景格格不入。
许久,陈旧的栅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巨响而缓缓打开,宋初玖睫毛闪动了下,悠悠然从梦中醒来,款款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正欲赋诗一首,便有人大跨步闯进,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
不错,宋初玖在心中默念,赋诗也需要看时机。
被刀疤大汉生硬拖拽着向前走,宋初玖不恼也不问,只是声音里带了一分谴责:“为何偏偏这时辰来?我的诗兴都被你吓跑了。”
刀疤大汉错愕又鄙视地看他两眼,都是因为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挂念自己的诗兴而非自己的性命。
不承想,宰相大人,竟是个疯子?大汉没有搭腔,把他压到一间暗室,用力将他向前一推。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锁上,宋初玖目不斜视,定定看向位上之人:“左将军。”脸上挂着微笑,无一丝诧异表情。
左将军笑得狠辣:“宰相大人果然敏锐,已然猜到是老夫,不过,猜到又怎样?陛下今日去打猎,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救你了……来人啊!”
重重一鞭子抽在宋初玖身上,宋初玖面色不改,仿佛被打的那个人不是他。
“宋大人啊,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不如早些把军令交出来,对我们二人都好,不是吗?”
鲜血淋漓,宋初玖却笑吟吟道:“三、二、一……”
话音落下,左将军陡然变色,额头上汗如雨下,欲跪拜,却是脚下一滑,直接扑倒在地上:“陛……陛下?”
宋初玖回望,只见他身披黑色斗篷,笔直地站在那里,笑意嗜血,令人不寒而栗。
“咦,左将军这是怎了?若要谋反,这样小的胆子可不够啊。”
云淡风轻的话语,如坠冰窖的语调,左将军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敢抬头:“陛下,臣绝没有……”
杨子骧扬起眉毛:“没有?”狠厉的话语落下,“那朕的宰相,为何会受此重伤?来人,把左将军,还有他,给我拖出去斩了!”
顿时冲进来数人,把左将军和刚才鞭打宋初玖那人押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两声凄厉的嚎叫声。
暗室里的两人置若罔闻,宋初玖作势要下跪,杨子骧无奈地叹了口气,扶住他,皱眉道:“你明明知道自己身子差,还敢这样冒险?!万一朕没有看到桌上的信,你怎么办?!”
宋初玖站直身子,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杨子骧斗篷上落的雪,淡淡地,有些出神地问:“外面下雪了?”
杨子骧转头就走,宋初玖大步跟上,出暗室门时,只见一具尸体横在门口,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杨子骧看也不看地跨过去,宋初玖低头,突然,一阵温暖包裹全身,抬起眸,对上略带愠怒的杨子骧。
白雪皑皑反射出耀眼的光,宋初玖用胳膊遮住眼睛。
杨子骧自顾自走远了数米,不见宋初玖身影,有些恼了,猛地回头。
只见,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宋初玖长身玉立,黑色斗篷衣角有血迹斑斑点点,是刚才不经意间沾上的。
一阵凌厉的北风卷过,宋初玖泼墨般的黑发上立即落满了薄薄一层雪。
这边,杨子骧看得呆住,那边,宋初玖伸出手,看着莹白的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到手心,渐渐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竟也是在出神。
意志恍惚间,竟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雪夜。
“阿玖,跟我来。”
“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本来睡意朦胧,看见父亲脸上严肃凝重,便立即清醒了八分。
父亲摇了摇头,他立即懂事地不再问了。
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托住他小小的身体,他躲在父亲怀抱中,与寒风刺骨仿佛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父亲怀中温度太高,灼红了他的脸,隐隐有些挣扎。
父亲察觉到他的动作,手抚上他的发:“阿玖,让爹再抱抱你……”
每个孩子都有一种叫做“直觉”的东西,且往往比成人敏感个千倍万倍,而此刻宋初玖感觉到的,叫做“不祥”,于是下意识地紧紧也抱住了父亲的脊背。
逆风而行数里,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在一座寺庙旁停下,用力地、近乎神经质地紧紧搂了宋初玖一下,终于把他放在地上。
宋初玖抬起头,摇摇欲坠,简陋破旧,屋顶因为那一层厚厚的积雪早已不堪重负,一触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