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玖不明所以地走了进去,那时他尚不知道,这几步,将框定他的一生。
进去才发现,这寺庙虽外表似乎不堪一击,但足以遮风挡雨取暖。
宋初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桌边的一个稚子,身穿黄袍,现如今不知经历了什么,已然满是灰尘。
纵然衣衫如此,纵然他似乎比宋初九看起来还要小,但是慵懒地靠在桌边,手肘撑着桌子,眉梢上挑的样子,已经隐隐带出了几分压迫感。
而且,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宋初玖不禁看得呆了,直到有人喊他,这才反应过来。
“咳咳,这就是……咳,阿玖吧?”
慈祥的嗓音带着丝丝咳嗽,宋初玖有些抱歉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一之前他并未注意到那边还有人存在……
看清床上人的容貌之后,宋初玖陡然变色,立即”扑通”跪下:“参见陛下,请陛下恕罪。”
陛下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点头,张嘴似欲说话,又是一阵咳嗽不止,那张纸一样白的脸上终于染上色彩,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说不出话来,只好微微一抬手。
干瘪枯老,骨瘦如柴,青筋凸起,宋初玖低头不去看,知陛下意思,站起身来,低头立在一旁。
见到陛下,那稚童留在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清晰,宋初玖低头无声地吐出两字。
这一抬手,仿佛已经耗尽了陛下所有的气力,他虚弱地闭了闭眼,一阵寂静,只听得外面风声,呼呼作响。
良久良久,陛下终于淡淡开口,仍是闭着眼睛,声音微弱,有气无力,是对着宋初玖父亲说的。
“淮元……朕恐怕,命不久矣……太子、社稷……就交给你了……”
宋淮元一直默然无语,听到这里,突然跪在床边,匍匐于地上,以额触地,字字泣血:“陛下,臣定当,不辱使命!”
掷地有声,这般壮义肝胆,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狭小的屋子里,一下变得灼人,那是炙热的赤子之心。
陛下微微一笑,依稀可从那张已然沧桑的脸上,窥探当年的意气风发。
启唇,似自语,似宣告:“青儿,我去找你了……”
说罢,这位曾经杀伐果断的帝王,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纯粹的笑意,呼吸渐弱,溘然长逝。
后,世有文献记载:“景德元年,建丑,先帝崩,是辰,有星自西方陨落,又一星自东方升起,明之甚前。”
杨子骧终于从桌边起身,月光投到他的脸上,明明暗暗交错,他双手背在身后,扬起的头颅透着桀骜,自有龙凤之气。
宋淮元颇为赞赏地看着他:“太子,我们走罢。”
杨子骧点头,却在宋淮元躬身示意“请”时突然侧过身,抬了抬手:“且慢。”
他正对着的方向,站着宋初玖。
杨子骧踱步到宋初玖面前,虽然杨子骧的面庞显得更稚嫩些,但两人身高却是相仿,彼此伫立凝视,空气中莫名弥漫出一股硝烟味道。
宋淮元站直了身体,默不作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对峙,杨子骧居高临下斜睨,宋初玖不卑不亢注视,寂然许久,杨子骧终于冷冷一笑开口:
“你可知我是谁?”
宋初玖神色不改:“一国太子。”
杨子骧转过身向一旁走了几步,随后回过头看着宋初玖,很傲气的样子:“知道我是国之储君,你不行礼?”
宋初玖垂下眼帘,竟然没有针锋相对,而是干脆利落地掀衣跪下,拱手,可背脊依旧挺得很直:“参见太子。”
咬字一如既往地清楚,可是今天此情此景下,却怎么都有些别扭。
这种程度的小心计,宋淮元一看便能了然于心,或许语言游戏的字面有些隐晦,但是两人毕竟都是一个五岁一个六岁的孩子,语气表情都难以控制得很好,心里所思所想,在他面前昭然若揭。
局势明显得很,杨子骧故意强调了“国之储君”,显然是以未来君主自称,可是宋初玖偏偏与他作对,故意强调太子,不知这太子会不会恼呢?
背后阴影里高大的古佛显得有些怖人,杨子骧站在暗淡中,漆黑的眸子仿佛能喷出火来,看着地上跪着的宋初玖,狠狠剜了他一眼,赌气般忿忿拂袖离去。
宋初玖清隽起身,嘴角掠过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
雪夜中,杨子骧策马扬鞭,马蹄声得得,黄袍在风中猎猎生风。
宋初玖与宋淮元同乘一马,靠在父亲怀里,宋初玖看着前方杨子骧背影,抿唇轻问:“爹,他的父亲才逝世,他为何能如此若无其事?”
宋淮元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宋初玖会这么问,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刁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