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斜靠在病床的贴墙一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云新想把她放下来躺着,又怕弄醒了她,便把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自己转身拿了盆去倒热水,准备给明清擦洗身子。
看着丈夫忙碌的背影,明清刚擦干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想念自己的父母,她心里极为渴望自己也能和其他人家的女儿一样,让自己的父母享到自己和云新的福,但这,是不可能了,只盼少些痛苦给他们吧。云新无力地擦了擦眼睛,在云新进来之前,她得恢复平静。
时日不多,明清想:这样也好,省得带给自己的亲人们更多的痛苦,快一些,就什么都一了百了了。明清的心里,说不出是在自暴自弃,还是,已经完全地看不见希望。
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太多的心思,都只能放在心里,这不是情绪的压抑,而是她的性格本身。
云新打完热水回来,妻子已经睁开了眼睛,等着自己端水过去。
“爸和娘临走时说弟弟妹妹们也想来看看你,等周末,大弟弟就带着小弟和小妹一起过来。”
云新故意语调轻松地笑着对妻子说:“哦对了,二弟过几天也回来探亲,娘说等他回来也让你见见他。”
“好呀,我也是很久没见他们了,光听爸和娘说他们都听话着呢,我倒也看看,是不是都听话着呢。”
明清原本想着放弃的心思又因为弟弟妹妹们要来而活泛起来,脸上的木然神色也都退隐,显了点笑意出来。
“二弟弟听说在部队里开车,这样就有了一门技术,就算将来转业回来,也能给人开车,过得好些。”
云新见妻子脸上有了喜色,便继续说着。
“是啊,起码不用耕田那么辛苦。”
明清的确很是高兴。爸和娘实在不容易,两人拉扯儿女,替儿女也都想得周到,等将来儿女们都成家立业,家里日子还是会好过很多的。
“云新,这两年弟弟妹妹们还小,你有空了多照顾他们些,爸和娘那边,你也替我多宽慰他们,别让他们太伤心了。”
明清看着刚给自己擦完身子,正低头给自己洗脚的丈夫说。
“明清,你现在住院,是照顾不了家里,我已经和云刚云金说了,让他们秋收的时候,抽空过去帮着明林一起打稻谷,云玲说她也会过去帮着割稻谷。”
云新一边给明清的脚底按摩,一边说着。
“那也要和云刚云金说别太拼命了,虽说他们年轻力壮,但也不是铁打的,帮一把就行了。”
明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云家耕的田地多,秋收虽然不像秋种时赶季节,但也是很累的,让他们做两家的活,还是太辛苦了。
“他们这个年纪,辛苦些有什么,睡一觉就过去了。再说,他们俩也精得很,肯定不会累着自己的,你就放心好了。”
云新按完脚底,又给妻子揉脚踝,不知是因为长时间卧床的原因,还是病情的原因,明清的脚有些微微泛肿。
“等你好了,我们俩个就过去看望他们去,小弟读书不错,要好好奖励,小妹读书反应是慢一些,但女孩子,怎么也得上完初中。”
“嗯。等我好了,我们回去给爸和娘晒稻谷,切萝卜切红薯,晒萝卜干和番薯干。”
帮助娘家人干活这样一件平常的事,在云新和明清心里,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憧憬。
无论希望是否能实现,信心还是要有的,这是夫妻俩相互扶持着的共同生出来的想法。
入夜,明清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抱着草儿,坐在丈夫的自行车后座上,来到娘家,给娘晒了满满的一屋顶的萝卜干,白花花的萝卜干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连草儿也在怀里手舞足蹈地流着口水地笑。
天黑吃完晚饭,她和娘、小妹睡一个屋,屋里还是摆着那相对的两架木板床。她和草儿睡进门左侧的,娘和小妹睡进门右侧的。
草儿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自己便站在床头给女儿织着上次还留有袖口没织的毛衣,娘去洗澡还没回,干了一天活的小妹一躺就着,没过几分钟就鼾声如雷。
黄黄的灯光照在屋子里,在她的身后,还静静地躺着一片四方的日光灯,那是从客厅里照进来的白白的灯光,像一段平铺的银白的锦缎。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听着小妹如雷的鼾声,等着洗澡回来一起闲话睡觉的娘,她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欢愉和满足。
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梦,再美好的清晨,只要醒来,都是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