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西游记》上映,这可迷住了我们的小草儿,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视机旁,眼皮不眨地看着电视里的孙猴儿上窜下跳,捉妖打怪,这是唯一一部草儿几乎不用听懂他们说话就能看懂的电视连续剧。
端坐着的草儿在心里想着,这个猴儿真是太厉害了,它完成了她心里的所有的梦想: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能见着神仙、菩萨、佛祖,这都是草儿很小就在幻想着的事情,没想,却是被这只猴儿实现了。
与此同时,草儿想飞出小山村去看看的愿望就变得更强烈,对外面的世界,对新鲜的事物,这些她没见过的,统统地,就都更加地好奇。
那时候村里已经开始有人家买上了小货车在城乡之间做起了买卖,几天当中,总会有辆小货车从草儿家的后院门上面的黄土路上开过,草儿总会追在车后面跑,奶奶最是闻不得的汽油味,在草儿闻起来,却是新鲜的,也是好闻的。她小小的天真的内心里,渴盼着能像这辆车一样,或者是坐在这辆车里,跑到城里,在外面繁华的世界里好好看看,或者做点什么。
不过,草儿每年也就能跟着奶奶出个两次城,一次是奶奶自己要出去买东西,一次是冬天里草儿生日。
草儿奶奶知道孙女儿喜欢进城里,便每逢她的生日,就煮两个鸡蛋放进草儿的兜里,带着她一早就进城。
每次进城前,草儿都会早早地起来,让奶奶帮她穿上那件粉红的灯芯绒圆领子扣扣子的外套,再穿上那条城里表姑家里小表姐长高了穿不了给草儿送来的藏蓝色带各种颜色的小花点儿的灯芯绒长裤——草儿的衣服,很大部分都是来自城里的小表姐,还有一小部分是小姑姑云秀,她们穿不了的便给了草儿。
她自己总要拿上小姑姑圆圆的小镜子,坐在客厅的门槛旁,摆动着小脑袋,梳来梳去她那只有一寸长,却很是乌黑顺溜的头发,尤其是前额的流海。
瞧瞧,这小家伙一边照着一边摆弄着,脸上的小表情,一忽儿抿嘴笑一忽儿皱眉头。举着木梳子的手,小脑袋对着镜子左右晃动,怎么都不够。
家里的那只大黄狗,也是在小主人的身旁一忽儿蹲下,一忽儿在绕着她走来走去。
走廊下面的水井在冬日的早晨里冒着淡淡、白白的水气,滋润着井台上的陈年老青苔。井台缝隙里钻出来的长叶草,沐浴在旭日朝晖中,晶莹剔透,如同在阳光里的草儿的脸,白皙里可以看见细细的绒毛,天真美妙。
天天追着学女主播的样子的草儿,眼里只盯着屏幕里不可得到、不可亲近的美,从而忘了自己真实存在的美,因此在追逐中不免遗失了一些关于天然美的自信。这种完美主义的天性,令草儿在未来的日子里,不免生出一些波澜来,只是当时的草儿并不能知道。
待到祖孙俩走过那条要经过长满松树的山岭边上,开垦为田地的丘陵地旁边的沙土路,进了城,奶奶还是会惯例带孙女去那家餐馆吃一碗馄饨,再称上一个大鸭梨放到草儿手里。
这时候的草儿早已不像当年,啃着鸭梨便走完了一条街。她会一边啃着鸭梨,一边左顾右看,去看街上的小商小贩,去看街上的人来人往。这一切的热闹,对草儿来说,都是新鲜的,像她每天看的电视节目一样,都是好奇得足矣一遍遍地看而看不厌的。
只是,草儿的好奇,很少能被解答,都是她追着外面世界里一切的新鲜物件,不自觉地在心里默默地缓解着内心无数的追问。奶奶只顾牵着她的手,买好了东西,便又照例去找她的姐姐,草儿的姨婆。
不过,临走前,有时候,草儿会跟着奶奶到姨婆家附近的一个小房子里,找一个老太太,给算一卦。随着儿女的长大,草儿奶奶的心事,也是越来越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