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天在菜园里看见你跳的舞了,是不是你们学校老师教的?”
“不是。”
“真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跳的。”
“我根据歌词编出来的呀。”
“你自己能编出这么连贯完整,还和歌词这么配的动作来?”
“那我当初刚认识字的时候,不也自己唱会了《信天游》吗?”
草儿拿出小姑姑那本歌本,翻到《信天游》那一页来给不相信自己的姑姑看,以此证明的确是自己编的舞蹈。
云秀也曾经质疑过小侄女是通过别的途径学会《信天游》,但电视里并没有播过,家里那时候还没有收音机,再加上一开始听她咿咿呀呀唱并不在调上,后来就越唱越准确,便也相信了。
现在这舞蹈,看来也是她自己编的了。
只可惜那时候的农村以读书考试分数来为重,包括身为教育者的草儿父亲,也只重视智育而根本不重视体育音乐的培养。再说了,家里交学杂费,供子女吃喝穿住已经不容易了,还要额外再学什么,家里没人有这样的眼界,更没有这样的经济条件。
直到草儿上大学,她仍觉得这些都是很费钱的贵事儿,家里承担不起,她也赌不起青春——她是父母养家糊口的一部分,而父母也是她未来养家糊口的一部分,她不敢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这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无忧无虑的时间走得最快。很快,周六过去,周日她就要回去父母的家里了。
从早上开始,她就心里开始升起回去见父母的恐惧,一分分地数着时间,希望时间走慢些。可是就算客厅里的长圆的挂钟停下来不走了,太阳的脚还是止不住的。
下午,她不得不面对回家去的事情。
“奶奶,我可不可以等到三点后再走呀?”
草儿环抱着奶奶的腰,仰着头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好。”
草儿奶奶也想着孙女能多留一会。
下午三点,草儿在奶奶身边走来走去,就是不开口。
下午四点。
“草儿,乖孙女,你该准备走了。”
“不嘛,奶奶,我不想回去。”
草儿的眼里含满泪,声音已经带着哽咽。
“听话啊,早点回去,你爸和娘不会说你,太晚了,他们不但会说你,奶奶也会担心的,你一个人,路太远了。“
”奶奶,我害怕,我看见他们就害怕,我还很害怕我一个人睡的那个房间。“
”你爸和娘不是就住在你隔壁吗?“
”是,可我还是害怕,我晚上一个人在家时开灯看见墙壁上满是眼睛,半夜还老听见各种声音,怕得用被子捂着头都睡不着。“
的确,草儿从小就胆小,怕黑,草儿奶奶深知。
“我给你捡个石子放兜里,你换洗衣服时候就拿出来放到当天穿的衣服兜里就不会害怕了。“
草儿奶奶拉着孙女的手到屋檐底下的走廊空地里低头寻觅着中意的小石子,放到孙女的上衣兜里。
”好了,有了这粒小石子就不怕了。“
在寻觅石子的时候,草儿的心的确是稳的——哪怕能多挨一分钟不用想回家这件事,她也是沉静的。但一旦又要不得不面对和奶奶的分离,她的心顷刻间又像要倾覆的小木舟,剧烈地动荡起来。
草儿抱着奶奶大哭起来。
对即将要分离的奶奶极其不舍,又对分离后即将要回到的家里看见父母亲动怒的脸色,又汇集成令草儿内心无比恐惧的大哭。哭声回荡在草儿从奶奶家门口直到村头的那条羊肠小路上。
到了村头,奶奶就送不了草儿了。草儿和奶奶挥手道别,一步步艰难地迈在来时的路上。
她还是奢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她也尽可能地走得慢一些。虽然,她知道,拖延得越晚,回到家,父母亲就越恼怒。为此,她曾经把父母亲气得胃疼,父母亲睡床上背对着她,而她被父亲要求跪在床边。
但,只要让这些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可怕的情形来得晚一些,她能多拖一会就是一会。
就这样,每当周末来临,草儿都会纠结在要不要和父母说自己要回奶奶家。
当好不容易求得回奶奶家的那条羊肠小道上时,草儿既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又惴惴不安地担心着:过一个晚上,便又要回来父母这边。
得到与欢喜几乎同时在草儿心里交替着,让她小小年纪便开始了患得患失。
在多少个夜里,她都梦见,奶奶和她说几句话后就转身离去,让她在后面大喊着追着奶奶的背影,直至把自己唤醒。
因此,在草儿心里,无论父母亲和奶奶的矛盾中到底谁对谁错,只要想到奶奶的年纪比较大,她就会站在奶奶的立场上,无条件地。
反过来,如果是父母亲的年纪比奶奶大,那么她则会站到父母亲的立场上,也是无条件地。
她虽不懂判断事情的对错,但对于亲人,她用年龄的青老来衡量心里对矛盾双方的倾斜。
也许,小小的草儿在面对父母的恐惧来源于对父母亲的生疏和严肃,也来源于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通过交流表达来化解这种恐惧,只能选择逃避。
她的善良让她尽力不去对抗她的父母亲,甚至连还嘴都不会,心里也不对父母有怨怪,但她到底还是选择了拖延的方式来逃避这种恐惧的发生。
面对心里的恐惧,用拖延式的逃避的方式,对后来的草儿成长里的很多事,有着难以估量的左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