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奶奶接过大儿子递过来的药酒,拿着左右端详着,脸色平和。
“不烈,擦的时候别太用力就行。要不让君生给你这会擦擦?”
云爸爸转头就要招呼正坐在云琴身旁的君生。
“哎呀,你别叫他,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天又是逢到他自己的大事,就别使唤他了。我呆会自己回房间擦就是,别弄得这满屋子都是药酒味道。”
云奶奶心疼大孙子,自然是不让的。
“奶奶,我来帮您擦吧。来,咱们到房间里去。”
云锋知道奶奶前阵子在去菜园里摘菜时摔了一跤,一直用着药酒,还没好利落呢。
“不用不用,吃晚饭后再说吧。”
云奶奶连忙摆手,这热闹时候,她不想给儿孙们添乱。
“你扶着奶奶到房间去,擦了再吃饭。”
父亲望着女儿叮嘱。
“喔好。奶奶,来,爸都说了,咱听爸的,我扶您。”
云锋不由分说地将奶奶从小板凳上扶了起来。老人家拗不过儿子和孙女,也就听从了。
云锋扶着奶奶往外走时,一回头,竟发现父亲也跟着,手里还拿着那瓶眼药水。
奶奶的房间仍是云锋小时候一起住的房间,这房子,从建好至今,都不止四十年了吧,光线从推开的门和里墙的窗户里相互对应地照了进来。
云锋扶着奶奶在床沿边上坐下,跟着进来的父亲便在女儿扶着老人坐下的当儿,身子一弓,弯了腰,帮老母亲脱了软底花布鞋,把她的双腿轻轻一抬,小心翼翼地安放到了这农村铺着竹席的硬板床上,再捋起老人摔伤的右腿的裤管,将药酒倒在手掌心上,双手搓热,捂着老人的伤膝轻轻搓揉了起来。
因为右腿靠里,云锋见着父亲弓着的腰往前撑着,似乎有些吃力,但他自己却毫不觉得,脸容仍是一贯严肃认真,只是盯着老人伤膝的眼光,比往日里多了些柔和。
父亲搓揉了一小会,便示意云锋将药酒递过去给他,他再倒了些到老母亲的伤膝上,一手捂着往下渗的药酒,一手将药酒瓶递回给了女儿,又弓着身子,低头双手轻按老人的伤膝,认真地上下揉搓。
云锋静静地站在床沿边上,父亲的身后,看着父亲下弯着的腰,心里五味杂陈。
傍晚的日光透过床头旁的小木窗户的老旧窗棂照了进来,照得屋子里的人和物都是一半明的一半昏暗的,除了父亲和着药酒拍着老人膝盖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好了,可以了,你也年纪大了,休息会儿吧。”
躺在床上的云奶奶这自从儿子当年带着妻女离家后,就再没和他这么相处过,现在被他这么细致地亲自照顾着,心里也是酸甜苦辣都涌了在嘴边。
“嗯,没有起疹子,应该不过敏。你就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这样搓一搓,晚上睡前再擦一次。还是会很有效果的。”
云爸爸看着老母亲那被自己搓揉得泛红的膝盖,说道。
“喔,好。我晓得了。你坐一会儿吧?歇口气。”
老人在云锋的支持下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又指着床沿对儿子说道。
“药酒你记住,就这个牌子,你一个月放两瓶给你奶奶。”
父亲仍是直着身子站着,望着女儿吩咐道。
“娘,你用完了,如果他们都没来得及给你送来,你就让云刚或者云金给你买,要不让云一拿着这个药酒瓶子去药店,人家就知道给他了,也不是很贵,没钱了,让云刚他们给。小草儿他们来了,也会给你花销的。”
父亲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站在旁边的女儿说的。云锋点头,一颗心仿佛被父亲的话软软地揉成了团浸润在温热的水里。
她自然是要给奶奶的。只是奶奶刚摔腿伤那会,二叔已经买好了药酒,非不让她操心,她才只是给奶奶买了些吃的。但父亲现在这样的叮嘱,只有她能咀嚼出其中子与母的意味来,却不能道明。
也许,这是每一个孩子在与父母相聚的最后时光里,觉知到过往光阴中,自己毫不痛心地将应该对父母行的孝,轻率地交换给了自己长大后对成家立业的追求里之后,作出的也是最后的、无助的祈求与救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