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哲豁然变色。
这花他前几日才拿回府中,花匠明明白白给他打包票,可以再养上半个月,怎么可能几日之间就死了?再者说,花匠口口声声说“被人毁了”,难道这花是被谁硬采给折坏了吗?
“怎么回事!”陆哲素来待人和善,但到底是武将血脉、久居上位,发起怒来威严十足,他厉声喝道,吓得那跪在地上的花匠瑟瑟发抖,“我不是交代你们好生照料?贡菊折损事小,不敬皇室事大!”
花匠年过五十,两鬓灰白,常年劳作的双手粗糙无比,此刻他正跪在堂下,头都不敢抬,唯有肩膀不断颤抖,让人可以察觉他的害怕。
“小的……不敢撒谎……自打得了老爷的吩咐,我便整日悉心照料,一刻也不敢怠慢。小的养护花草二十余年,经手过无数名贵品种,知道此花习性,是以……是以特地为这‘帅旗’选了一处阴凉地,免得日晒过热,晒坏了花朵……”
花匠絮絮道来,有时因为紧张而停顿一句半句,可厅内谁听不出他话里的恳切与后怕。陆二爷是个不通庶务的,乍一听花匠的话,唏嘘了起来。
“爷就是这么一听,都觉得你尽心尽力了。”他转头对陆哲道,“大哥,我看其中必有隐情,说不定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给弄砸了。”
陆哲何尝不知道他这二弟平日里只会吟诗作对,和几个富贵闲人的朋友出入酒楼画舫,那性子,可谓听风就是雨,他才不把陆仁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道,“二弟先不要急着下定论,或许是这花匠为了逃避责罚才这么推脱。”
这话的意思就是并不怎么相信花匠的一面之词了。
花匠闻言大惊失色,又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咚咚咚地撞得青石地面闷声作响。
“求老爷明鉴!求老爷明鉴!小的哪有那熊心豹子胆敢毁坏御赐贡菊!小的……小的……”他伏趴在地上,万分惶恐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不知道在看谁,“小的可以对天发誓!今日在给夫人送花去时,那‘帅旗’还是好端端的!”他又膝行几步,冲着许氏的方向哀声求饶。
“夫人——夫人!您可得为小的作证呀!我今日是按照您的吩咐送花去揽翠院的……”
许氏一下子成为众人的焦点。
许氏生性淡泊,平日里也不爱惹是生非,只此刻被诸人齐刷刷看着,免不了有些紧张。她拧着帕子仔细回想下午发生的事,语带迟疑,“这……”她看向陆哲,语气犹豫,“我的确是让花房送了新的花卉……那时,他应当在揽翠院不错。”
许氏的话宛如天籁,让方才还跪地求饶的花匠长出一口气——有大夫人作证他不在花房,自然能洗脱嫌疑。
“那谁是最后一个见过‘帅旗’的人呢?”
小孟氏一直默默地听着几人讲话,此刻才忍不住发问。她出身世代簪缨的孟氏一族,嫁与三爷陆亭育有两子,夫妻感情甚笃,在府中说话也颇有分量,甚至越过了二夫人齐氏。
站在陆云岚身后服侍的莲蓉听到这里,心中早就是惊涛骇浪——午后、花房、贡菊……她们家小姐怎么看都是最后一个见过花的人!
可陆云岚却镇定的很,她搁下筷子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酸酸甜甜的果酿,一点儿也没有接下来要出场的意思。
莲蓉着急上火,可又不敢说话。
花匠在小孟氏询问后沉吟片刻,十分肯定地开了口。
“小的走时遇着五小姐,五小姐说想去看一看那花。可小的当时赶着为夫人的院子送东西去,是以没有陪在五小姐身旁,这……”
花匠没有把话说完,可在座都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是五小姐陆云岚独自一人进了花房,又不小心弄坏了贡菊。
“不可能!五妹妹不可能做这种事!”
陆云梦失声叫了出来,妩媚的大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她声调柔软如水,却字字句句都像是割在陆云岚心头。
“我午后在花园里遇着五妹妹,妹妹只说去选两盆寻常菊花罢了,半个字也没提‘帅旗’。”
陆云霏闻言,低了头小声嘀咕。
“谁晓得她是不是说真的。”
二房的杜姨娘脸色一变,忙扯了陆云霏的袖子,示意她不要插嘴。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家都在想究竟是不是陆云岚眼皮子浅、小家子气,看着两盆名贵的菊花便走不动道,辣手摧花了呢?
许氏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云岚,动了动嘴唇。
“岚娘不是那样的孩子。”
众人本已经相当怀疑陆云岚,可谁都想不到许氏居然会为这个庶女求情。
陆云梦垂眼,暗地里狠狠地扭着手帕,真真是咬碎一口银牙。
姚姨娘见状,柔柔弱弱地说了一句,“或许是五小姐年幼顽劣,又怕被责怪……这本也无可厚非。”
阮氏有心分辨,可她迎面撞上陆云岚微微摇头的动作,便心安不少,只静静地看向陆哲,不吵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