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十一月,天气其实不算冷,来人却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貂绒大衣,纯金的毛衣链下头坠着一颗闪闪发光的粉钻,雍容贵气,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很有钱。
苏浅予数钱的手,一下子就停在了那里。
时隔五年,再次见到君夫人,她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的发颤。
当年,就是这位夫人色厉内荏的要把她赶出君家,送她进监狱。
京州城虽然不算太大,但是这些年,她有意避开了君家所有的人和事,除了偶尔在财经杂志上见到她,苏浅予从未再跟她这样面对面。
饶是在财经杂志上偶尔翻到有君夫人的专访,她也是要赶紧把那一页翻过去的,现在,真人就站在跟前,苏浅予直勾勾的盯着她,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君夫人不紧不慢的从外头进来,见到她,堆满脂粉的脸上勾牵起一抹微笑:“小丫头,几年没见,你倒是越发漂亮了。”
苏浅予分不清楚君夫人的这声夸奖里,到底含着怎样的意思,五年前,她懵懂天真,曾经以为君夫人是喜欢她的,可一次次的事情让她明白,这个还不到六十岁雍容华贵的女人,根本就对她厌恶至极。
她没说话,君夫人也没觉得尴尬,她自顾自的道:“五年没见,小丫头见到姨奶奶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陌生的都认不出了?不过没关系,咱们呢是一家人,虽然隔断了五年,但是,既然现在都见了,咱们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
苏浅予还没来得及深思君夫人这句住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隔壁床,君南风已经凉凉的开口:“君夫人,你来是有事?”
君南风慢条斯理的从床上下来,虽然他还看不见,但却循着声,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苏浅予跟前,他将她轻轻的挡在身后,再次开口:“有事跟我说,苏助理已经不再是君家的人,君家的事情,用不着她参与。”
君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饶是君南风现在是这幅形容,但站在她面前,依旧有着一股子难以让她忽略的压迫感,他明明没有做什么,说话语气也很平淡,却自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君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厌恨,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她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语气依旧是柔和的,就像天底下任何一个慈爱的长辈:“南风,我听说你受伤住院,这就赶紧来了,你看,你回来住在那种地方怎么能行呢?人身安全都没办法保障,好了之后,还是跟我回君家吧,那里才是你的家,你说呢?”
她三番两次的示好,君南风若是再端着架,就是不识抬举,到时候,她拿着这件事稍微做做文章,不愁扭转不了君南风在商场上的名声。
商业合作,看重的除了企业信誉之外,还有负责人的品质,多年来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君夫人自认为已经深谙此道。
她眸子闪烁着自信的光,君南风既没有表示要回君家,也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他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调查我?”
上扬的尾音,略带着一股子质问的意味,君夫人脸上的神色变了变,随即笑道:“南风,你看你这是说哪儿的话,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她话锋一转,干脆转到了苏浅予身上:“还有这个小丫头,住在那种地方,实在是让人担心,南风既然回来了,你也一块回来吧,咱们家还给你留着你的卧室呢。”
苏浅予站在君南风身后,满心都是抗拒,君家是很大,也很豪华,可是,她宁愿在那栋老楼里蜗居一辈子,也不愿意再踏进那个别墅一步。
君夫人随便一句话,指不定就让她一脚踏入了万丈深渊还不自知!
想到刚才君南风说的那句,苏浅予从他身后出来:“刚才君教授也说了,我跟你们君家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你们谈,我先出去。”
她拿起自己的包就要往外,君南风却适时的拉住了她的胳膊:“你不用走,我虽然是君家的人,但跟君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君夫人,你来若是没什么其他事,就请回吧,君家是怎么回事,业内没有不知道的,君夫人的那些小手段,小计谋,我劝君夫人也收一收,否则,别怪我把当年的旧账翻出来一起算。”
君夫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在唇角,她盯着君南风,几年未见,他似乎更加沉稳自信,也更加冷漠无情,明明当年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毛头小子,不足挂齿,怎么才短短五年时间,他……
目的没达到,反碰了一鼻子灰,君夫人脸上讪讪的,君南风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还能再说什么?
“那你好好修养,都是一家人,咱们没必要搞得这么僵,你说是不是?”
丢下这句话,君夫人转身走了。
苏浅予紧绷的神经才总算放松下来。
君南风转身,冲着她的方向道:“苏助理,你好像很怕君夫人?”
“我哪有。”
苏浅予有些心虚,虽然,她知道自己怕一个跟自己早就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很没必要,但是,面对君夫人时,她心里的确是有些畏惧的。
“有我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你都不必害怕。”
君南风脸上包裹着纱布,胳膊上打着石膏,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现在也相当于是半个残废,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话,却让她莫名的相信,他是真的可以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的那个人……
苏浅予心里一阵泛酸,站在他身后的,可以是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唯独她不行。
“君教授,你说这样的话,我老公听了会不高兴的。”
她老公?
是指陆俊一么?
君南风嘴角抽动:“苏助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刚才那么说,也只是觉得,你是我的员工,在我手底下工作的人,没有一个是像你这么怂的,我是提醒你,以后别给我丢脸。”
“……哦。”
她又自作多情了。
医院地下车库。
君南亭眼看君夫人从电梯里出来,急忙迎了上去:“妈,怎么样?”
君夫人脸色不好,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五年不见,君南风那小子,是越发难对付了。”
君南亭为她递上一杯热茶:“君南风一向这么不识抬举,他既然不想回来,那就不回来好了,我们干嘛那么在乎他?”
他话音还没落下,君夫人凌厉的眼神瞬间追了过来:“你懂什么?”
君氏药业现在几乎是四面楚歌,新药面世,却鲜少有医院和药店问津,现在只靠着以前的老本维持运作,而南方一家公司生产的药品,价格比他们的要低,药效却跟他们家的差不多,如果不赶紧研发新的药品出来,君家怕是不日就要破产。
君南风若是能回到君家,南松医药科技生产的免疫制剂,或许就能顺利冠上君家的名,这样或许还能躲过这次危机。
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危机,而作为天天在君氏药业打理的君南亭,却还优哉游哉,觉得没什么问题。
君夫人盯着他,语气亦是不好:“别怪君南风说你,没有我,你自己怎么撑起君家这么大的家业?”
她为他拿下了君氏药业这片江山,而他却守都不会守。
君夫人眼睛微眯,她一定要让君南风回到君家!
十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忽然就平地起了狂风。
苏浅予愤愤的吃了口苹果,看着围在君南风身边的那群女人,一股巨大的落差感油然而生。
都在同一个病房,她也是学校的职工,怎么这群学生老师的都只顾着看君南风?
都没有人问问她有没有吓到吗?
围着君南风的那群人,均是满脸关切:“君教授,你还有多久能出院啊?歹徒真是太可恶了,警察怎么还没抓到人?”
“是啊是啊,京州现在是什么治安环境,我马上就回去写信投诉!”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偶尔提到她,也是怨怪,觉得都是因为她,才让君南风受了伤。
苏浅予觉得,再待下去,她可能也会被这群女人围殴,索性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的溜了出去。
她穿的少,风一吹,苏浅予忍不住紧了紧衣服。
京州十月,医院里栽种的法国梧桐已经开始掉叶子,苏浅予从树下经过,有人突然道:“姑娘,你可怜可怜我家孩子吧。”
苏浅予吓了一跳,她四下看看,这才注意到,树下坐着一个人,穿的比她还要少,那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头发蓬乱,戴着墨镜,他跟前还放着一块牌子,牌子下,放了一个盆,里头已经有不少的钱。
“你在叫我?”
“姑娘,我家孩子得了重病,没钱看,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
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说话带着哭腔,苏浅予心里恻隐之心微动,她忍不住去看牌子上的字,儿子得了重病,没钱医治,老婆跟人跑了,他还是个瞎子,腿上还有残疾,除了国家补助,没有任何的经济收入……
确实好惨。
如果上面不介绍他是个瞎子,她差点就信了。
苏浅予还没说话,又过来了一个人,驻足看看牌子上的信息后,掏出了一百块,放进了那人跟前的盒子里。
过路人掏钱的瞬间,她清楚的瞥到了男人嘴角难掩的笑意。
这个骗子!
骗钱都骗到医院门口了?
眼看那盒子里已经有不少的钱,苏浅予蹲在地上,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你真的看不见啊?”
“真的,我从小就瞎。”
“是吗?那,你刚才怎么知道我是个姑娘?”
她这么一问,男人顿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那个,你脚步声轻啊,你知道我们看不见的人,耳朵总是特别灵敏。”
“哦。”
苏浅予蹲在他装钱的盒子跟前,看看他,再看看那盒子,笑眯眯道:“你腿上还有残疾,站不起来是吧?真的好可怜哦。”
她说完,拿起他装钱的盒子就跑,男人大概是从来都没遇到过在他这儿抢钱的,下意识的撒腿就追,一边追一边喊:“抢劫啊,有人抢钱!”
苏浅予故意跑到人多的地方停下来,故作疑惑的看着他:“你不是又瞎又瘸吗?都被我治好了啊?”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又气愤又无可奈何,周边已经有人在议论纷纷,这不是这几天一直在梧桐树下,那个小孩得了重病要筹钱的年轻人么?
原来他没事?
那小孩子得病也是他编的?
眼看着周围的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男人低咒一声,连自己的盒子都没要,转身跑了。
苏浅予拎着他的钱盒子,看着男人飞快的消失在人群里,心里升腾起一阵快感,她最看不惯这种有手有脚还装可怜,骗别人同情心的骗子!
不过,这钱盒子如今在她手上,这钱该怎么办?
苏浅予左思右想,干脆拎着钱盒子,再次坐在了那棵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