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凡文章一旦冠名“章”“表”,究其用途和目的,大致上涵盖着上述一些内容和意义吧。
在刘歆的《七略》和班固的《汉书·艺文志》里面,即便一些民间歌谣也都被编辑入册,而像记录国家治理对策的“章、表、奏、议”却未见收纳。此等现象,岂不怪哉。分析其中可能原因,大概这一类文件另有专属机构负责保管和编纂吧。所以,在整个西汉时期,就是单纯表达致谢感恩的“表”,都极少遗存。但到了东汉,由于选拔官员的“察举制”得到推行,朝廷内外开始特别看重书写章表的能力,所以此类文体存世,一下子多了起来。例如左雄(公元?-138年字伯豪南阳涅阳人东汉官员)的《上疏陈事》,一时成了尚书奏议的典范;而胡广(字伯始东汉桓帝司空灵帝太傅)的章奏,则被当时安帝称为“天下第一”。他们二人的章书都堪称这一文本的杰作,尤其胡广的“谒陵”章本(亡轶具体内容不详),从中可以真切感受到何为“文学典范”的优美所在啊。
远在春秋时期,晋文公被晋升伯爵后,是经过三次推辞谦让,才接受册命。所以汉代末年,凡用于答谢的表,也有谦让三次的礼数。因此,据传曹操曾经说过:“为表不必三让,又勿得浮华。”(上表不必三次谦让,更不需要矜持浮夸。)所以,曹魏初期的章表,多数都是就事论事,若推究其文辞,确实谈不上优美。然而,像孔融的《荐祢衡》,不仅意气风发,而且文采飞扬。再者,像诸葛亮的《出师表》,更是志气轩昂,而且畅快淋漓。单论这两篇文章,尽管从义理到文采,基本上是各表一枝并不尽相同,却同样属于“表”文体中的经典之作啊。至于陈琳和阮瑀的章表,在当时就已经盛名显赫了,所以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陈琳、阮瑀的章、表、书、记在当下最为优秀)。而在《与吴质书》中,曹丕又说:“孔璋章表殊健。”(陈琳的章表特别优秀)因此,在章表文体中,陈琳的作品堪称杰出代表吧。但是,在冠名“表”的众多精彩作品之中,真正独占鳌头,并能摘得桂冠的应属曹植。曹植的《求自试表》《求通亲亲表》等,不仅体裁周全整齐,而且韵律和谐自然;不仅情真意切,而且言辞干练;其隐喻寄物,恰似信手拈来;其诉说衷肠,更像促膝交谈。所以曹植在“表”的创作上,真正是驾轻就熟的高手,于挥手之间,急缓潇洒自如。
晋代初期,论章表出色者,张华首屈一指。张华在被封为庄武郡公时,于三番五次谦让中撰写的《让公表》(亡轶),道理周详而文辞简要,其中凡引用和排比的事例,均用对偶句式。但是,当时和后来的人们只是宣扬令他出名的《鹪鹩赋》,而忽略了张华在章表创作上的才华。再者,像羊祜(公元221-278年字叔子泰山南城人魏晋时大臣)的《让开府表》,很早就被誉为“美德声音”;东晋庾亮(公元289年-340年字元规颍川鄢陵人东晋外戚名士)的《让中书监表》,因诚实自信,也多获赞誉。像他俩的作品,无论个人志向还是身份背景方面,颇多共性之处,所以文采爽朗而志趣高雅是他们的特色。此外,像刘琨(字越石西晋末年作家)的《劝进表》和张骏(字公庭西晋末据陇西称凉王)的《请讨石虎李期表》,同样个性鲜明而气度非凡,都是陈言表述的优秀作品。
追根溯源,论述章和表的用途,就是来往与宫廷殿堂内外的议事文本,主要内容还是臣下向帝王君主表达心绪衷肠。所以,或“章”或“表”,看似一些个体化的文笔才华,其实反映出来的是帝国王朝的文功武治。因此,“章”送达朝廷,主要为了谢恩致礼,务必凸显浩荡皇恩;而“表”呈报御览,根本在于展示德才,务必突出个人特色,而又须中正雅量。如果辨别名实,在章与表之间,“章”应居“表”前,并为根本。综合而言,“章”贵在彰显宣扬,凡取法《尚书》的《尧典》《皋陶谟》,不仅仅是要言不烦,而且还要鲜明且不肤浅;“表”的形式多样,凡内容更不能简单划一,像谦让再三的辞谢,更需要义理雅正来显现高风亮节,亦需要文辞华丽来展示博学非凡。然而,诚恳真实的人们,其文辞词令务必发自内心营造;而浮夸虚伪的人们,其言语辞藻必定出自旋律节拍。所以在章表的创作上,如果能够做到繁简得体、虚实得当、韵律流畅,也就基本算是中规中矩了吧。比如子贡就曾经说过:“心以制之,言以结之。”(想所要说,说已经想过。)其意思强调的是文章还是要表里如一才好。荀况也曾说过:“观人美辞,丽于黼黻文章。”(发自内心的赞美,胜过华丽浮夸的表面文章。)大概表达的也是要求言辞一致才好吧。
总而言之:章表上书递君王,谢恩谦让宜夸张;义理雅正情真切,文采飞扬韵流畅。肃穆谦恭识礼节,前呼后应知始终;谦谦君子喜诚信,黼黻文采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