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金水街外甜水铺。
“你寻了六年?”苏幕倒了杯茶,推到杜三娘面前。
看到这位俊雅公子眼中真诚的关心,本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的杜三娘蓦然红了眼眶。虽然被苏幕请到了桌子前,但她也只敢虚虚坐个板凳沿,就着冷风残月,寥寥几句便把她这六年给交代完了。
“是,妾夫君是昭和十六年入的京。他到的时候,还托同乡给家里捎了信。”
说着,杜三娘小心翼翼的从胸口处掏出一一块扁平的,用布裹着的东西。
这布足足裹了三层,解开后,里面是个泛黄的信封。
杜三娘粗糙的手指拂过信封,艳丽的脸上闪过几丝甜蜜:“他在信里说,京城里的糖水没有我熬的好喝……”
苏幕心里几许唏嘘,在这种时代,交通通信不便,一个进京赶考的文弱书生,实在有太多种生死不明的可能了。
杜三娘没有沉溺太久,她把信封捧到苏幕面前,脸上浮出急迫的表情:“从他失踪那年起,妾整整找了六年。沿着老家进京的路线,妾来回走了十几遍。我挨家挨户的去问,发现夫君他根本就没离开过邺城。而且……”杜三娘眼中有着莫名的恨意:“而且我还遇到了十几个跟我一样的人!”
瑟瑟冷风吹过甜水铺悬挂的招牌,昏暗的角落里,杜三娘的声音很轻:“我找的时候才发现,从十年前起,这京里就偶尔会有举子失踪。纵使家里的人报了案,最后全都会不了了之。”
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夏侯遮睁开了眼:“哦?”
杜三娘有些畏惧他,苏幕连忙柔声道:“老板娘你说清楚些,若真是……这位才是能帮到你的人。”
夏侯遮的视线移过去,肉眼可及的温和了下来。
杜三娘定了定心,她在桌子底下的手搅成一团,目光有些踌躇。但没过多久她便有了决断,苦笑一声道:“公子您就叫我杜三娘吧。妾找了六年,忍了三年。知道夫君的失踪有蹊跷后,我便去衙门天天守着。可那些官吏们只是随意查查便结了案,根本不理会我的口供,若是去的勤了,他们还会把我哄走,说我是疯子……”
“路上碰到的人,大多找了两年便死了心,最后还会来劝我,说何必那么较真……可那是我的夫君,结发为夫妻,生死永不离……我都放弃了,谁还会为他奔走呢?只要一想起他可能会在那里受苦,我的心便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
说着说着,杜三娘这些年的苦楚像是找到了渠道,几乎是瞬间便泪流满面。
苏幕听的心里沉重,在对女子如此严苛的大渊,简直不敢相信杜三娘这六年都遭遇了什么。而这一切,全都是为了那个只做了几日夫妻的丈夫。
“你还知道什么,全都说了。”
杜三娘错愕的抬手,露出糊成一片的妆容。她似乎是怕自己回错了意,喏喏的望着说话的夏侯遮:“您……您是愿意帮我吗?”
夏侯遮没有回答,而是拉着苏幕站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府。”
感受到手腕上的温热,苏幕有些别扭,但看到夏侯遮很自然的样子,他有些怀疑难道在大渊,男子与男子间都是这么来往的吗?若真是如此,那也太……
“我也去吗?”
夏侯遮疑惑:“你不想去吗?”
苏幕默了默,但他无法反驳,毕竟他确实很想知道杜三娘的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转移了话题:“杜娘子,你可以先把铺子收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杜三娘仔细收好桌上的书信,她摇了摇头毅然道:“不用了,妾等了这么多年,真的是一刻都不像耽搁了!”
这毕竟是她谋生的家什,苏幕正要再劝,夏侯遮招招手,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又冒了出来。
“把地址告诉他们。”
在杜三娘的千恩万谢中,苏幕看着这些收摊子也很利落的人,悄悄靠近夏侯遮问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夏侯遮嘴角微勾,刹那间如同融化的冰川,露出罕见的柔和。
这个问题,上辈子他已经回答过一次了。
“他们是我家中的亲卫,不会蹲在房梁上。若是那一日我成了亲,他们也不会听墙角。”
苏幕有些纳闷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等进了夏侯府,被灌了姜汤,换了衣衫盖着毯子窝进躺椅里昏昏欲睡时,苏幕的不真实感越来越强烈。为什么他来的是夏侯府,但却跟回了家没什么两样呢?
看着身上的白色软毯,苏幕深沉了。
他一直想要个这样的小毯子,但还没得及去定做,没想到会在夏侯遮这里用上了。也不知,回头能不能顺手牵个羊……
夏侯遮沐完浴过来,一进门便看见苏幕深陷在白色软毛中。他不由自主的放轻动作,关上门慢慢走了过去。
苏幕原本正闭目假寐,夏侯遮刚来他就发现了,本想顺势起来,但对方放轻的脚步让他犹豫了下,然后再想睁开眼就觉得时机不对了。
温暖的房间内,一股清淡的气味轻缓而不容质疑的包围了苏幕。似乎是刚沐浴后的澡豆香,但又有佛堂里常年供奉的佛香。甚至,苏幕还闻到了那天充斥在山洞里的竹叶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