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走回学舍,苏幕将包裹放在桌子下。他跪坐在蒲团上,左手隔着布料扶着那些钗环。
此刻是午休,学舍里的人大多在休息。或许是秋天的原因,苏幕的心中有着一股郁燥之气。
关于女子的嫁妆,大渊的法令规定其为私有,即不属于夫家。女子去世后若有子女,则嫁妆由子女继承。若是没有,则由娘家决定是收回还是赠于夫家。
敖嬷嬷跟苏幕描述过杨婉兮当年出嫁的盛状,身为郡王府唯一的嫡女,杨家生怕她不适应清贫的苏家。于是,那些嫁妆被加了又加,光是白银就是整整十万两。
更别提首饰绸缎,各色家具器物,珍奇古玩。
从包裹里摸出一只金钗,上面雕着只振翅欲飞的云雀。看得出这只钗废了不少心思,云雀的羽毛清晰可见。可惜的是整只金钗锈迹斑斑,而云雀原本活灵活现的眼睛,也只剩下两个黑窟窿。
估计是把宝石给扣下来了。
苏幕低头对上云雀眼中的空洞时,他的嘴里溢出一丝叹息。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小苏幕在姑苏的时候,心心念念着想去母亲坟前祭拜。
苏幕来了邺城后,有很多机会去,但他都没有去。因为,那是小苏幕的娘亲。而最终,小苏幕客死他乡。
同理,虽然他知道可以向杨府求助,但他也不愿意。像杨府那样拎不清的外家,他是真的瞧不起。当小苏幕死的时候,这门亲缘便已经断了。
把玩了一会,苏幕把金钗放了回去。然后他突然发现,包裹的底层压着什么东西。
是封请柬,请的是苏府众人,地点在西园,办的是赏菊会。
落款写着杨璟恭请。
苏幕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份精致华美的请柬,安郡王府杨璟。若是没记错,这位就是小苏幕的便宜表哥吧。
原来,这位跟苏家人关系这么好吗?是谁把这份请柬放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时,原本坐在旁边闷不吭声奋笔疾书的柳雁突然瞧过来,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苏兄,你怎么会有赏菊会的请柬?”
苏幕抖抖请柬:“你认识?”
柳雁颔首:“赏菊会向来由几大世家轮流举办,能参加的人都颇有身份地位。昨日李松把请柬带过来炫耀,所以我才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眼里露出几分艳羡:“没想到苏兄你其实深藏不露。”
苏幕摆手:“柳兄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
柳雁不信,他苦笑一声:“苏兄你放心,我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你能被邀请,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
苏幕又解释了几句,见他将信将疑,干脆便问了自己一直好奇的事:“柳兄你刚才提到李松——其实在下一直很好奇,为何这位对安郡王府有着那么大的敌意?”
柳雁捏了捏鼻尖,左右环顾了下后把蒲团朝苏幕这边移了移:“我也是道听途说,苏兄听听就算了。”
李松为何敌视杨家,这事真是小儿没娘,说来话长了。李松家里是镇北将军府,以武勋封爵,在夏侯翎没出现之前,李家的兵权最大。夏侯翎横空出世后,李家虽然暂避锋芒,但依然不可小觑。
李家人口单薄,李松父辈只有兄弟两人。老大是李松的爹,但在与西於对战时与老镇北公一起殉了国。李松当时刚两岁,他母亲也是青春正茂。
李松的二叔李惜辞行事放荡不羁,在父兄战死侄儿年幼的情况下,他顺理成章袭了爵。而这位新鲜出炉的镇北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代兄放妻,让他大嫂重新回了娘家,甚至还亲自为她介绍了现在的夫君。
对于这件事,当时在邺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柳雁颇为不耻:“女子最重名节,他大嫂本已立志为夫守节,结果却被小叔子强行放归。”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据说,是因为镇北公怕她守着李松,将来会借长嫂的名头来抢夺爵位!”
苏幕第一次听闻这种人物,虽然没看出这与“李松为什么敌视杨家”有关系,但他还是饶有兴致的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
然后便是李惜辞稳稳掌控着镇北将军府,而李松则长在他的膝下。奇异的是,虽然外人纷纷议论镇北公居心叵测,甚至阴谋论李松会何时夭折。但直到今天,李松依然活蹦乱跳,甚至还十分崇拜他二叔李惜辞。
说到这,柳雁终于开始说重点了。
现任镇北公李惜辞,年轻时是个十足风流的人物。他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据说连江南艳红阁都包的有花魁。但,到了现在他已年至不惑,但却始终未曾娶妻,甚至连个子嗣都没有。
虽然有着各种猜测,但李松却始终将自己二叔孤身的原因归结于一人,那就是杨家曾经的嫡小姐。
因为,那位杨小姐,是李惜辞唯一一位专门请了大媒上门求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