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大明宫显得格外静谧,太液池结了厚厚一层冰,俨如一面巨大的白玉盘,冰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雾,天上繁星似锦,星光万点,与地上的白玉盘交相辉映。
张焕和李翻云在太液池边快步走着,脚下道路清晰可辨,它蜿蜒向前,无数分支通向一座座宫殿,草木萋萋,宫殿在明亮的星光映照下显得隐隐绰绰。
和去年相比,大明宫似乎显得更加冷清,他一路走了两里,竟一个宫人都没有看见,更没有新年的喜庆气氛,只有一缕箫声隐隐约约在宫殿之间穿游。
李翻云似乎明白张焕的心思,笑了笑解释道:“去年太后把许多先帝的遗妃都迁去太极宫,带走一半多太监宫女,大明宫的宫人本来就不多,这下就显得更少了,这段时间太后心情不好,也就不想过什么新年。”
“哦!原来如此。”张焕笑着应了一声,又问李翻云道:“太后为何心情不好?”
李翻云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这还用问吗?原以为崔相国病重,或许能改变太后架空的局面,但事实上太后依然只是个摆设。”
崔圆中风倒下后,原本寄以厚望的裴俊并没有带来期盼已久的朝局新气象,虽然他也有意将一些军国大事提与崔小芙商量,但依然无法改变崔小芙作为决策从属者的地位,崔小芙的意见并不能改变这些军国大事的最终决策。
世家朝政已经实行了十五年,已经渐渐定型,这期间唯一的变化只有当权者的轮替,皇权已经没有这种力量来改变这个制度本身,而要想改变这个现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外面打碎这个制度,诸如朱泚造反一类,当然,假若朱泚造反成功只会是玉石俱焚,无论是世家还是崔小芙都不希望他会走到那一步。
那除此以外,游离在世家朝政格局外面、且具有一定实力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朔方节度使段秀实,而另一个就是新陇右节度使张焕。
想到这,李翻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她非常希望张焕能与崔小芙再度结盟。
由于夜已深,李翻云并没有将张焕引到麟德殿,而是直接进了崔小芙的寝宫,崔小芙已经起来,她画了淡妆,也穿上正式朝服,会面的地点定在寝宫偏殿的崔小芙的书房内。
这间书房是崔小芙平时读书写字的地方,早在她当皇后时便有了,她极少在这里处理政务,更从来没有在这里接见过大臣,今天为张焕破了先例,此时书房里灯光柔和,十几个小宦官忙碌了好一阵,才用炭盆将原已冰凉的房间又重新烘暖了,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百合幽香,崔小芙坐在案几之后,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司马迁所著的《史记》。
正如李翻云所想,崔小芙对张焕的深夜来访抱有极大兴趣,但她的兴趣并不在张焕所说的十万火急的大事,而是能不能通过他这次深夜来访,他们再次重新结盟。
“太后,张使君到了!”一名宦官低声道。
“带他进来!”崔小芙坐直了身体,含笑等待着张焕的到来,片刻,屋外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张焕跟着引路的老太监走进了书房,李翻云则跟在他的身后。
一进房间,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张焕一眼便看见了崔小芙,一年未见,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如从前的雍容华贵。
张焕不敢多看,他快步上前,躬身深施一礼,“臣张焕参见太后,深夜惊扰太后休息,臣不胜惶恐。”
“爱卿免礼!”崔小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焕,他系了一领黑色的大氅,里面是整齐的军服,齐着膝盖的马靴将他的身材衬得挺拔而修长,他的皮肤还是一样黝黑,略略比去年变得粗糙,但正是这种粗糙的皮肤和一络黑须将他显得更加成熟。
然而,他那双深凹的眼睛里却似乎蕴藏着一种非凡的能量,时而迸发出炽热的活力,时而又显得深沉而冷峻。
坐在气宇轩昂的张焕面前,崔小芙竟有一种被压迫的感觉,她立刻一摆手,“赐座!”
两名宫女很快地在张焕面前铺上了柔软的细羊毛坐垫,“谢太后!”张焕又行了一礼,坐了下来。
崔小芙注视着张焕,微微一笑道:“听说你做父亲了,恭喜你了!”
“多谢太后关心。”提到儿子,张焕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温情,他笑道:“那小家伙哭起来,声音不是一般的响,让人头疼。”
“可我怎么觉得你不像头疼,倒像是心疼的样子。”说到这里,崔小芙轻轻地笑了起来,书房里拘束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她取出一只丝囊,递给张焕道:“这里面是新罗进贡的七彩母子珠,很是罕见,算是我送给你妻儿的一点心意。”
张焕接过,连声谢恩,崔小芙眯起眼睛一笑,便进入了今天的主题,“哀家入主大明宫这一年多来,还是第一次深夜接见大臣,张使君有何十万火急的大事?”
张焕歉然地欠身道:“微臣是今天早晨刚到长安,本打算过两天再来向太后谢册封之恩,但事情有变,臣明日一早便要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崔小芙与李翻云对望一眼,皆露出诧异的神色,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崔小芙立刻问道:“请爱卿明言,究竟发生了何事?”
张焕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宫女,只是笑而不答,崔小芙立刻令道:“你们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