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郡也就是扬州,距长安一千七百余里,自两晋起江南得到进一步的开发后,地处江淮腹地的扬州便渐渐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隋炀帝杨广为使江淮物资得以北上,遂开始建设大运河,到了唐时,漕运的重要性日益突出,经过大唐百年的励精图治,政治清明与经济繁荣得到有机结合,最终成就了大唐繁盛一时的开元盛世。
也就是从开元五年起,楚家开始慢慢走上了政治舞台,安史之乱后,世家崛起,楚家虎踞东南,以广陵郡为本宗,势力渗透到淮南及浙西数十个郡县,有带甲军数万,战船千艘,最终跻身为天下七大世家之四,从庆治五年楚行水入朝任太府寺卿开始,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山河依旧、世家已老,随着地方军阀割据越演越烈,随着张焕在陇右崛起,大唐世家朝政终于走向了末路,无论是崔家、裴家、韦家、张家、杨家还是王家,六大世家相继在内讧与战乱中离开舞台,唯有楚家偏安一隅而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就如同夕阳落山前总要有最绚丽的一幕,楚家注定会成为最后一个谢幕的世家。
广陵也是大唐的商业中心,城内万肆齐聚、商贾云集,这里地势平坦、航运便利,西有长江之利,千石大船可抵巴蜀、襄阳,东有大海之浩渺,北接新罗、日本,南至闽粤,甚至远渡重洋,大食、波斯皆有海船可通达于此,而广陵又是漕运的发源地,一百余年来,源源不断的江淮物资被庞大的船队输向中原、关中,再加上肃宗年间开始盐业专卖制,盐税逐渐成为大唐主要的财政收入,而广陵附近盛产海盐,这就更使得广陵在大唐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很长一段时间,大唐的盐铁监(相当于现在的税务总局)便设在广陵。
四月,正是绿肥红瘦、落英缤纷的暮春时节,在江都县城的一座私人码头上,一艘乌蓬小船正缓缓靠岸,船头坐着一名四十余岁左右的男子,他头戴纱帽、身着青袍,三缕长须飘然于胸,目光中透着精明,在他身后则站着两名强壮的大汉,皆是黑衣短襟,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们显然是这名中年男子的随从。
小船靠了岸,船夫殷勤地跑上来搭了船板,“客官,这里就是宋锦记的码头,你的目的地到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向后面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一名随从放下了五贯钱,“这是你的船钱,讲好了五贯钱,一文不少。”
“不少!不少!”船夫千恩万谢地将钱收了,他又意犹未尽道:“听客官口音是长安来的,可千万要当心一点,最近听说楚家在严查长安来人。”
“多谢了!”中年人拱拱手,转身上了岸,河岸上是江都县城南的一条小街,也是商铺密集之地,这里大多经营各种锦缎,货物主要都是通过水路运输,所以这条小河就成了各家商铺的运输通道,小街是商铺的背面,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一些伙计在搬运货物,宋锦记是这些商铺中规模属于中等的一家绸缎店,主要经营蜀锦,尽管规模中等,但每日也有千贯资金进出,若在小县城,它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店了,可惜它是在商业繁盛的扬州,日进出万贯的大店比比皆是,楚家的楚墨堂日出入资金就高达六万贯,涉及粮食、布匹、茶叶等大宗物资,还有李承宏的锦绣坊,专营高档绸缎、高档瓷器,日进出资金四万贯;李伸兄弟的吴越堂,做大食贸易,日进出资金三万五千贯,这一间间官商大店垄断了广陵的主要商业,广大中小商人只能在夹缝中求生。
不过宋锦记还有另一个特殊身份,它是陇右内务司设在广陵的分支,主管整个淮南地区的情报收集,有成员一百余人。
中年人上了街道,背着手不慌不忙地从后门走进了宋锦记,后院里,十几个伙计正在忙碌地整理货物,众人见他贸然闯进,立刻有一人上前来询问,“客官若是买货,请走前门,这里不接待外人。”
“我既不买货也不卖货,我找你们掌柜。”中年人一口京城口音,顿时让所有伙计都警惕起来,这时,一名三十岁左右的伙计头上前将他们引到一间客房,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问道:“请问客官贵姓?找我们掌柜有什么事?”
中年人负手笑而不语,他身后一名随从取出一块银牌晃了晃,冷然道:“请告诉侯掌柜,我家主人姓杜。”
那伙计见来人出示的竟是银牌,心里大吃一惊,要知道内务司下管辖数千人,令牌分为金银铜铁四种,金牌只有都督和内务司正才能持有,而银牌也只有寥寥十数人,其余各地的头子也只持有铜牌,而来人竟拿着银牌,不容置疑,这必然是一个长安来的高官,伙计头肃然起敬,立刻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请杜先生稍后,我这就通报掌柜。”
伙计匆匆去了,那中年人则背着手打量着墙上的字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淡然的笑容,他姓杜,其实他就是张焕心腹幕僚杜梅,目前暂任内务司副司正,这次是奉张焕之令前来广陵执行特殊使命,目前从河北道南下的王思雨大军已经抵达彭郡,而部署在浙东一带的六万蔺九寒军也从宣城开始向当涂方向挺进,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淮南上空。
片刻,一名高高瘦瘦大胡子男人快步走进,他一眼便认出了杜梅,立刻半跪行一军礼道:“卑职侯明,参见杜判官!”
杜梅回头诧异地望着他道:“侯掌柜认识我?”
“卑职原是都督亲卫,不止一次见过杜判官。”
听说对方曾是张焕的亲卫,杜梅的脸色立刻变得温和起来,他摆了摆手笑道:“侯掌柜请坐!”
“卑职不敢。”候明立刻命人将门关好了,又亲自给杜梅倒了一碗茶,这才垂手站立,准备随时回答上司的问题。
杜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凉茶,沉吟一下便问道:“最近广陵的官场可有什么变化?”
“没有,一切如旧,只是江都县县令前日请假回丹阳给父亲奔丧,现在由县丞代管政务。”
“刺史还是赵严吗?”杜梅不紧不慢地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