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苹生
次日清早,吃过早饭,黄兴华带着范昭和红儿,去西关潘记玉饰商行。潘记玉饰商行,乃广东十三行总商潘振承的产业,是广州府内最大的金银玉石饰品商行。
西关十三行划分中国街区与外国商馆区两个区域。在中国街区设有行商公所,由朝廷选定行商中家资最富、声望最高的人担当行首,被称为总商。中国街区里的几条街巷布满了行号、店铺,每天人们熙来攘往,一片繁荣景象。紧邻中国行号的是各国商馆,这里是供洋商经营、居住的地方。广州十三行的外国商馆与圆明园的西洋楼和澳门的历史建筑群一起,是中国大陆第一批出现的洋楼。
商馆在外观建筑、室内装饰及生活方式上都带有异域风情。木板平顶型的中国行号与拱门廊柱式的西洋楼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中西合璧的人文景观。洋馆布置豪华,待客奢靡,宴会厅极为宽敞英国商馆有图书馆、礼拜查和辉惶的宴会厅,还有一座广州最大的自鸣钟。各国国旗每日在商馆广场升起,俨然是一个世界商务机构中心。商馆大多是三层楼房,一层是账房、仓库、职员室;二层是饭厅和客厅;三层为卧室。房间数目最多的是丹麦馆和荷兰馆。1715年和1727年建成的英国馆和荷兰馆,是最早的外国商馆,故能建在与中国行号毗邻且靠近行栈码头的最佳位置上。商馆内的员工包括大班、办事员、看茶师、牧师、医生、翻泽、仆役等。商馆实行封闭式管理,无关华人不得入内,外国妇女和武器也不得进人。居住在商馆的外商,每月只有固定的几天可以游览广州城附近的海幢寺、花地等景点。货船到时,人群熙熙攘攘,各穿不同服装、操不同语言在一起交易,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海上冒险的经历、如何获取商业利益、怎样锻炼消遣等等,都可作为这里的谈资。
潘记玉饰商行有三层楼,摆满了中外各种金银玉器饰品。红儿一进门,就瞧得眼花缭乱,件件拿起就舍不得放下来。范昭暗道:“女人都这样,千百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红儿虽然自小呆在大户人家,奈何范家和陈家日子一向俭朴,红儿怕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饰品罢。”
掌柜郑永忠识得黄兴华,殷勤招待。黄兴华为了保密,只说范昭是自己的亲戚。红儿瞧见一顶西洋女王戴的王冠,遂取下,戴在自己的头上,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忽听生硬汉语:“谷的(Good),东方的美人,戴上我们伊丽莎白女王的王冠,福气又高贵。”红儿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络腮胡子的西洋人走了过来。西洋人走到红儿面前,鞠躬行礼道:“高贵的小姐,请允许我,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亲吻您高贵的右手。”
红儿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范昭用标准的英语道:“亲爱的朋友,欢迎您来到中国。为了表示我对诚实朋友的热烈欢迎,我将热烈拥抱你。”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抬起头来,惊讶万分的看着范昭。范昭给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来了个标准的拥抱礼。范昭亲吻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脸颊后,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震惊之下,竟然忘记了回吻。
其实呢,拥抱礼在英国,是熟人、朋友之间表示亲密感情的一种礼节。他们见面或告别时互相拥抱,表示亲密无间。拥抱礼通常和接吻礼同时进行。但是,陌生人初次见面,不会使用此礼节。
此时忽然听到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身后有人道:“范?!你在这里!德雷克爵士,这人就是昨晚弗塞缪尔候爵说起的范昭啊!”范昭听耳音很熟,定睛一看,原来是洪任辉。范昭心里了然,既然毗邻夷人的商馆,碰上洪任辉这个翻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回过神来,道:“原来,你就是范,上帝派遣在天朝的义人?”黄兴华和郑永忠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洪任辉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大英帝国的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他的祖辈曾经是环球航行的探险家。”范昭连忙道:“幸会,幸会。”洪任辉问范昭道:“范先生您为何会在这里?”范昭看看红儿,笑道:“我陪我女朋友诳街购物啊!”这句说得过于现代,而且是汉语,洪任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红儿机灵,听范昭称自己是‘女朋友’,那身份就不是丫头能比的了。德雷克爵士道:“这位美丽的小姐原来是范昭的爱侣,怪不得这么迷人。”范昭笑笑,对红儿道:“喜欢这个王冠吗?喜欢就买下来。”范昭用眼睛一扫,看见一个钻石项链,拿在手里,道:“这个也试试。”红儿欣然领命,拿起项链在颈前比划着。德雷克爵士忍不住赞叹道:“谷德,谷德。这位东方的小姐实在是美丽。”但凡别人夸自己的女人漂亮,对男人都是一种虚荣心上的极大满足,范昭也不例外,当即将两件都买了下来。郑永忠算账,王冠要五百两,项链虽小,但是镶嵌钻石,因此要三百两,给个熟人价,九折优惠。红儿嫌贵,道:“少爷,这花费太多了,婢子受不起啊。”范昭怪怪一笑,道:“一颗恒久远,钻石永流传。这钻石漂亮吗?”红儿点点头。范昭道:“你的大日子,不能亏了你,你喜欢就好。”说着,从衣袋取出一叠银票,点出一张千两大银票。郑永忠将银票递给帐户先生,亲自包装王冠和项链。范昭道:“红儿,你再挑些,凑足一千两罢。”
红儿内心甜美之余,却谨记自己的身份,提醒范昭道:“少爷给婢子花费太多了,这样回去怕不好说。少爷,咱们多买一些钻石首饰送给几位少奶奶。”范昭醒悟,道:“有理!”范昭一算帐,若是给张朝仪、颜诗雨、梅儿、云梦月和春兰的首饰价值千两以上,就是五千两纹银;红儿是填房丫鬟,自己现在的填房丫鬟已有梦琪、水儿、绿儿、巧儿四个,每人按最低三百两算,就是一千二百两。这样算来,得花去六千二百两纹银!这……实在过于奢靡了,更何况,自己手头没那么多银子!黄兴华察颜观色,猜中几分,道:“少东家手头现银不够,我这里倒是可以兑些银子。”范昭摇头道:“不可,范家商行的银子是用来做生意,我不可坏了规矩。”黄兴华心里佩服,暗忖:“少东家年少风流,却不输大节!”黄兴华道:“少爷想省些银子倒也不难,我们可以直接从洋商那里购买西洋首饰。”郑永忠笑道:“黄老板怎地不守行规呢?”黄兴华笑道:“郑老板,你们潘东家的生意大着呢,不会差这点银子。今年的洋商贸易已经结束,上好的西洋首饰,怕是得去洋商那找私藏货了。”
洪任辉笑道:“范,正好我认识一家婆罗洲的公司,他们有上好的钻石。他们原本也是华人,远赴海外创下这家公司,也有实力。”范昭听罢一愣,道:“南洋华人开的公司?”洪任辉笑道:“是。南洋华人公司同属洋商。这家公司叫兰和营,老板是黄桂伯,就在附近。”范昭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洪任辉道:“等等。范,弗塞缪尔男爵正在找你。你先随我去见弗塞缪尔男爵,我再带你去见黄桂伯。”范昭问:“弗塞缪尔男爵找我什么事?”洪任辉道:“索菲小姐病了,很重,躺在床上,茶饭不思,每天念你的名字。格蕾丝夫人急得不行。弗塞缪尔男爵要我找到你。”范昭心头一沉,暗道:“这不是相思病么,我怎么治?”洪任辉道:“范,您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索菲小姐伤心死去,是吧?”范昭苦笑一下,道:“我去见索菲小姐,只怕她病得更重。”洪任辉道:“范,你去了,索菲小姐的病才有希望好起来。”范昭想到黎老四的事,感觉是个机会,遂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去看看,能不能治好索菲小姐的病,得靠她自己。”
范昭与洪任辉的对话全是英语,红儿听不懂,但是,以少女的特殊敏感,知道这个多次被提到的“索菲”,肯定不是好事。红儿道:“少爷,我们回去吧。”范昭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索菲小姐生病了,有性命之忧,容我去看看。”红儿满脸失望和不安。范昭道:“我们还要去找黄桂伯商议买钻石的事呀。还有,章伯昨儿告诉我黎家商行欠了索菲父亲高利贷的事,希望我能帮帮。我早晚得去见见他。红儿放心好了,我与索菲小姐真的没有什么的。”红儿点点头。范昭对洪任辉道:“弗塞缪尔男爵在哪里?”洪任辉答道:“在黄埔港,乘马车得一个小时。”范昭道:“先去找黄桂伯。待我女朋友挑好首饰后,黄老板送我女朋友回去。我再跟你去见弗塞缪尔男爵。”洪任辉想了想,道:“好。”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道:“天朝人讲信义。我也想看看范怎样治好索菲小姐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