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湾
东海(岛)和硇洲(岛)是我的一双管钥,
我是神州后门上的一把铁锁。
你为什么把我借给一个盗贼?
母亲呀,你千万不该抛弃了我!
母亲,让我快回到你的膝前来,
我要紧紧地拥抱着你的脚踝。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这是著名学者闻一多所创作的《七子之歌》诗组中的一首,诗歌一方面抒发了对祖国的怀念和赞美,一方面表达了对帝国主义列强的憎恶。全文共七首,象征被外国列强侵占的七处中国国土,即澳门、香港(今香港岛)、台湾、威海卫、广州湾(今广东省湛江市前身)、九龙(今香港九龙半岛)、旅大(旅顺和大连)。
广州湾是如今湛江地区的旧称。
广州湾所在的水域曾经是三国东吴时期的地理界线,交州与广州以此水域为分界。这是广州湾名成的一个说法。
另外一个说法是,广州湾原本叫广洲湾,水中可居者曰洲,广洲说的是该地区的一系列海岛。后来觉得叫广州湾,可以沾沾省城的光,显得霸气很多。于是以讹传讹,相沿成习,广州湾的叫法就这么定下来了。
1897年,法国军舰白瓦特号(Bayard)为避台风闯入广州湾,发现了这片天然优良的港湾,于是便偷偷摸摸地深入广州湾海窥探和测绘航道。法国为这一深水良港而动心,以“趸煤”为借口,于1899年11月16日与清政府签定了《中法互订广州湾租界条约》。从此,广州湾被租借与法国99年。
然而,法国殖民者在广州湾的统治并非一帆风顺。
首先是,他们刚踏上这块红土地,就受到了当地人民群众的坚决抵抗。“千家炮火千家血,一寸河山一寸金”。郭沫若的诗句,是这一伟大斗争概括而形象的反映。
这一打,就零零碎碎地打了30多年,法国殖民者的政治中心都因为战乱而几更搬迁,最后才在海边的霞山村落脚,建立“西营”。
过去的那段日子里,法国先是在麻斜建立广州湾行政总公使署,并把麻斜改为“东营”。但因为法军在麻斜焚毁民房,铲平耕地,强占山地,推平陵墓,所以激起了民众愤怒。一千多名群众在天未亮时,就手持盾牌、刀叉、锄头、棍棒,趁法军未醒时包围“东营”、广州湾行政总公使署和广州湾红坎岭法军营(南营),举行示威抗议,要求其离岸。
麻斜举事后,法军被迫迁署,其后辗转移至坡头。当时坡头民团成立了“民众自救会”,使坡头在这十年时间内,同时存在两个政府。坡头人举事,一波接一波。坡头农工商会各界代表又决定各行业于农历五月十四日开始总罢市,驱逐广州湾行政总公使署。
最后,法国不得不于同年将广州湾行政总公使署迁至“西营”,一直延续至1945年9月21日。
某任广州湾总公使卸任回到法国,在述职的时候就表示说,用了30年的时间才终于让广州湾的土人屈服,承认了法国的统治权。
其次,法国在一战时的惨重损失,也导致其在广州湾的发展变得迟滞,经营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此外,法国占领初期,正是大清王朝崩溃的时候,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运动,在广东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因此法国出于对当时局势的担心,而不敢轻易在广州湾投资。
不过,广州湾对于法国而言却意义重大。
有人说,法国曾经的殖民地,没有一个地方是有钱的,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发展得起来。除了法国人老实不会经营之外,那些殖民地的人文地理条件差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因此,各种条件都不错的广州湾也就被法国人寄予厚望。
法国人妄图用广州湾去代替香港在亚洲的商业地位,即使不成,也可以恶心一下英国人。事实上,广州湾后来也做到了这点,很快就导致了英国的广西北海港衰落,而自身的繁荣程度更是越来越接近香港。
1926年,正是广州湾开始蓬勃发展,时移世变的时候。
陈乐随工程队沿水路,辗转了一天的时间,终于进入了广州湾海港。
他立于竹筏船首,举目遥望。两边的岸上树木繁盛,略远点就是绿色的农田。正前方是大江的出海口,海浪随涨潮汹涌而来。点点船帆由远而近,那是回港的渔家。
只见那海滨一带,有一排整齐的红色洋房,靠东一带,还点缀着绿的树木。这红墙绿树之地,正是法国经营这土地的大本营——西营(今霞山)。(该段描述转于申报)
西营的街道整洁雅致,建筑充满欧式风情,花木绿化栽植得恰到好处,似乎是一个美丽大方的地方。但细看之下,却可以发现一个个戴枷拖链的人群。他们做着各种工作,扫街、筑路、粉墙、栽花、种树,分明就是陈常富说过的犯人。
随着舟筏越加接近海岸,陈乐看见了一面飘扬着的旗帜——黄色旗面的左上方,赫然有一个缩小的法国三色国旗标识。
忽然,陈常富的喊声从远处传来:“离这里不远就是我们将来开工的地方。有人要在那里建一条大街,又卖货又住人。我们以后就要长住在这里了!等会找个干爽的地方靠岸卸料,先把我们自己的住处盖起来。”
工人们哄声应是,随着陈常富的坐船,驾着竹筏,绕过了港口码头,驶向了一片沙滩地。
那里将是他们将来几年内的栖身之地,现代的名称是渔人码头。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过了月余的时间,竟是恰好逢上了法国国庆节。
法国殖民者每逢国庆,都会放租界全民一天假期,并且要求所有地方都要张灯结彩,悬挂法国国旗。
当地渔民在海边建的“海生公”庙,本是祈求保佑出海平安的地方,今日亦彩旗高挂,而庙里的土偶头戴花环,身批法国国旗,竟是高高兴兴地移了民。
因为当天是7月14日,所以有些人笑称法国国庆节是新历鬼节(当地人农历7月十四过鬼节)。
陈乐这天也因为放假得以出行,于是决定和两个尚算合得来的工友到街上凑热闹。当他们走到了公使馆门前的广场旁时,只觉前方人流汹涌,人声鼎沸,竟然是无法前行。
有些大头绿衣(相当于警察)正在四处维持秩序,疏散人群,不多时就整理出了一条大道。而后响起了管弦乐声,在乐声中,两支服装各异的军队列队接踵而来。
当头的一支部队,头带钢盔,身穿蓝色尼布制服,腿部是一条及膝的短裤,身上还有一条红布由右肩横挂到左腰。他们以法国人居多,武器精良,是殖民地的国防军,人称“红带兵”;落后的队伍则穿蓝色制服,裤是长裤,头上带着斗笠,一条篮布由右肩横挂到左腰。他们是地方警备部队,以本地人居多,武器较国防军差劣,人称“蓝带兵”。
在陈乐看来,这些队伍都眼熟得很,仿佛在香港的旧电影中见过。而此情此景,让他知道现在广场中进行的是国庆阅兵仪式。
两支军队在公使馆前走过,向馆前站立的法国高官敬礼,高官们亦挥手回礼。可惜军队的人数极少,合起来都不够500人,所以这阅兵仪式很快就完结了。
随后总公使宣布自由活动,人流很快就散开了。这时候陈乐才发现广场上多了很多玩意,而人流便绕着这些玩意围了好几个大圈。
他仗着身子强壮,挤进了其中的一个圈子,只见里面正要举行比赛。参赛者每人都套在一只大袋子里,从脚一直套到胸,比赛开始后,参赛者只能紧捏袋口,一蹦一跳地前进,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最先到达终点的竟然有奖金拿取。围观众人纷纷被比赛引得大笑,踊跃参与。陈乐也想要参加,却看见之前的参赛者不停咳嗽,才发现比赛用的袋子装着灰粉,跳跃之下尘土飞扬。
他见了这害人的东西,自然不会去自取其辱地参赛了,于是与同伴离开,去看看别的圈子里有什么东西。
他们去的第二个圈子里,正中央耸立有一条笔直的木杆,顶端似乎挂有奖品。这时候有一个参赛者正要爬上去,可惜爬到半程,就滑了下来,还在地上跌个半死。陈乐发现失败参赛者的脚底手心都有黑色的油污,再看看木杆,就知道了猫腻——这木杆之上涂满了油脂墨汁,滑溜至极。虽然上面的奖品价值极大,但滑溜的木杆对参赛者的危害也极大,一不小心就会摔伤。
陈乐不忍心再看,于是也就离开了这个圈子。
他已猜到其余几个圈子里的节目也不是好东西,去看后,发现果然如此。
一个是打沙煲。
参赛者要蒙着眼睛,手持木棍,被人团团转了几圈之后,再被人带着上前,去打一个被挂在类似球门的框架上的沙煲。木棍当然不能横打,只能举高直直打下,打中了沙煲才算胜利。沙煲内虽然有硬币、银元等值钱东西,但更多的是秽物。胜利者往往是秽物满身,臭味难闻。
一个是盆中咬钱。
脸盘内装满灰土,渗入硬币银元和铁片。参赛者要背剪双手,把头伏低伸入脸盆中探索。他们咬到硬物的时候,就用口咬起来,可惜咬到的不一定是钱财。有些人在咬的时候,屏不住气,呼吸略松,就会吸入大量灰土,涕水横流。
……
所有的圈子,举办的都是如此般以戏弄人侮辱人为目的的活动。
参赛者往往明知最后讨不了好,可是迫于生计还是尽力一搏。陈乐在西营住了一段时间,发现这里并不是如工头陈常富当初说的那么美好。穷人们虽然可以去很多工厂上班,但所获工资极低,而且因为很多是从外地而来,所以没有居所,只能睡在街道上,往往一夜之间被巡警赶来赶去,不得好睡。
其实这些侮辱当地华人的娱乐节目,法殖民者曾经在坡头举行过,当时适逢占领广州湾10周年和法国国庆大会。当地群众因受辱而激愤,打烂沙煲,拔下法国国旗擦屎尿。万人齐呼“打倒法帝国主义!”“广州湾总公署滚出坡头!”等口号,声浪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此后坡头人举事,一波接一波,农工商会各界代表决定开始总罢市,驱逐当时广州湾行政总公使署。后来法国不得不于同年将广州湾行政总公使署迁至“西营“。
今时的法国殖民者似乎好了伤疤忘了痛,竟然又玩起这些辱人把戏。可惜西营作为新城,华人居民多是新移民,或者是前来务工的外地人,因此无法团结一致,抵御外侮。而且在新移民中,还有一些是法国殖民者培养的天主教信徒。这些人无疑是法殖民者意图分裂华人团结的尖刀。
陈乐感叹的时候,远方却有个少年人一路跑来,边跑边招呼众人:“跑马场有球睇!跑马场有球睇!法国鬼仔越南崽要同益智学校的学生仔踢足球比赛啦!大家快去捧场!”
跑马场全名叫马迪跑马场,是法国人为纪念早时广州湾总公使路易·马迪而建。跑马场场内设有较标准的足球场。足球对于当时的本地华人来说,早已经不是陌生的事物。可是大部分的人都对它不感兴趣。因此去跑马场的踢足球场的,一般是红带兵和蓝带兵的士卒。
报球赛的少年在广场四处宣传,可惜应者寥寥。最终仅有二十几人跟着少年而去,陈乐也身在其中。他早就对这种发展初期的足球比赛产生兴趣,现在正好去大开眼界,哪怕比赛的双方都是初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