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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失意的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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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固然是一门忠义,”羊侃点了点头,感慨道:“但汉家享国之久,延祀之长,也都是历朝历代所不能及的。汉高、文景,可上马取天下,亦可下马治天下;孝武、光武,能垂拱安四海,也能扬鞭驱胡寇,思之念之,令人神往啊。”

“是啊,人常言,历代皆以弱败,唯汉以强亡。”宣城王叹道:“五胡时,羯奴石勒曾自诩说:‘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足可见大汉煌煌之威,虽夷狄奴隶都悦然拜服。而今献帝子孙犹在,”说到这,萧大器目光灼灼地盯着羊侃,沉声道:“羊侍中可有辅佐再造之意乎?!”

“宣城王多心了,”羊侃看了看萧大器,纵声长笑道:“汉祚改移已三百余年,人心向汉者多已绝矣。自魏晋至大梁,历朝历代无不应天而顺人,而今天下纷乱,人心思治,唯除暴安民者方能混一九州。宣城王胸怀大志,腹蕴良谋,聪明睿哲,雅然有量,与皇帝陛下及太子一脉相承,更与江南巴蜀之士人百姓一体同休,老夫虽老迈昏庸,也不至于行此舍近而求远之愚事。况且”羊侃接着说道:“依老朽所见,王虚的预言者中说‘得汉者嗣’,这个‘得’字八成乃驱遣之意,而非取代之兆。”

“老侍中说得对,不管是梁是汉,能除天下之大害者,才能得天下之大利。”萧大器长吁了一口气,沉声道:“枭雄之属,人主可用之则为能臣,不能用之则为祸患。而今天下有分割之苦,江南有衰微之相,我萧大器既身列皇秩,造福苍生便是责无旁贷。不管程越是刘氏之子也好,应劫之人也罢,只要他才能堪用,本王必亲而任之,信而用之,不使其有英雄草莽之憾。”说着,他朝羊侃一拱手,诚恳地说道:“侍中老成谋国,可愿与本王并力以报国乎?”

羊侃扬鞭大笑道:“老朽敢不尽心竭力,抵死相报!”

溧阳县主正慢悠悠地走在两人的前面,忽闻身后羊侃大笑,忙回马来到萧大器身边,忽闪着眼睛看着羊侃,好奇地问道:“老侍中,你与大器哥哥在谈些什么呀,怎么说得那么高兴?”

“不过是信口胡说而已,”萧大器宠溺地拍了拍溧阳县主的脑袋,柔声道:“妙容,这次彭城之战恐怕极为凶险,你听大器哥哥的,临战时就留在武州,不要过寒山去,可好?”

“那可不行,”溧阳县主撅着嘴说道:“听说北方的马比江南的好,我可答应了皇爷爷要亲自帮他捉一匹放到宫里去养呢。”说着,她撒娇地抓住萧大器的衣袖,一边摇晃一边娇声道:“大器哥哥,你就让我去嘛,好不好?”

“好吧好吧,”萧大器被她一摇,顿时失去了方才的立场,只得无可奈何地叮嘱道:“你要去也可以,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尤其不可脱离羊侍中的军队而单独行事!”

“知道啦,大器哥哥真好。”溧阳县主咯咯笑着,探头在萧大器耳边轻声道:“改天我一定在阿夏姊姊面前给你多说些好话。”

“你呀!”萧大器面色微红,伸手轻轻戳了戳溧阳郡主覆着白纱的光洁额头,眼前却浮现出一个俏皮可人的如花笑靥来,他微微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绮念,双腿一夹马腹,当先往前走去:“前军已安下了营帐,我们快点过去吧。”

当程越一行人迎着初秋的阳光急匆匆赶赴武州时,邺城东面的皇家庄园却迎来了一个仪表瑰丽的年轻男子,此人一身劲装,背弓负箭,俨然是一副外出狩猎时的打扮,只是一张高鼻深目的脸上写满了郁郁之色,与这茂盛葱茏的园林和明媚热烈的阳光格格不入。在他身后,十余骑具装精骑不远不近地紧紧跟随,看架势不像是宿卫扈从之士,倒像是警戒监视之人。

“陛下今日又出来打猎了?”守卫园林的官吏仰着张枯瘦的老脸,微微翻着白眼朝年轻男子不客气地说道:“高将军近日正为侯景和河南的事忧心,陛下切不可整日弛于游猎,招惹高将军不快啊。”

陛下?难得你还懂得称我为陛下,年轻男子阴沉着脸,心中哀伤地想道,当初高欢废我父元亶,将我扶到这傀儡皇位的时候,还懂得谦避擅立君主的丑名,十年来虽专横无道,却对我执礼甚恭,事无大小都一定汇报给我,凡事听旨而行,自己表面上从不做出专权独断的姿态。每次侍宴,他都俯下身子向我祝寿;举办****,乘坐銮驾去进香时,他就会手持香炉,徒步跟在我后面,屏息鞠躬,甚为谦恭;他的下属在侍奉我时受到他的影响也没有人敢不恭敬的。

自从高欢去世,高澄掌权以来,就开始将高欢对待皇室的那套虚礼都丢弃殆尽了,他不仅自己在我面前狂傲自大,就连小小的守园官吏也都敢对自己大呼小叫了。更可恶的是,他还暗中派恶贼崔季舒窥探我在朝中的一举一动,就连出门打猎散心这样的小事,也都派遣了一群爪牙监视在后!

真是天不佑我大魏,终使****巨蠹充斥朝野!年轻男子愤然解下背上的长弓,弯弓搭箭朝一棵大树远远地射了过去,只听“咄”地一声,羽箭电射而出,穿进坚硬的老树皮,深深地钉在粗大的树干上。男子看着尚在颤抖不已的箭翎,恨恨地想道:我元善见力可挟石狮以逾城墙,却只能空负一身气力,蝇营狗苟于朝堂之上,若能得张子房、鲁仲连一般的忠义之士,自己就算拼尽这一身,也要除去高氏逆贼,重整我大魏赫赫声威!

可惜啊可惜,世之所谓英雄多是趋炎附势之徒,却无舍身成仁之辈,每念及此,痛彻心扉啊!元善见长叹了口气,调转马头朝园中奔去,他此刻心中怒意翻腾,急需要射杀几只猛兽来压一压炎炎上腾的悲愤之火。

元善见提着朱弓往园内走了几步,忽觉前方不远处的乱树丛一阵摇动,他注目看去,只见一只花角麋鹿从杂草中警惕地探出头来,这麋鹿见有人在旁环伺,四足猛地一弹,从草堆里高高跃起,眼见就要消失在红花绿树之间。

“哪里跑!”元善见精神一振,抽出一枝羽箭来搭在弓弦上,双腿猛地一蹬马腹,一人一马风一般朝麋鹿逃遁的方向急追而去。

紧跟在元善见身后的那队骑兵见他逐兽如飞,顿时有些慌乱,打头一个豹头环眼的精壮胡人大急,怒甩马鞭骤马而出,紧跟在元善见的身后大叫道:“陛下,园中不可纵马,若是大将军知道了,是要怪罪的!”

元善见闻言,只气得目眦俱裂,他恨恨地紧咬着牙关,理也不理如影而来的呼喝之人,手起弦开,觑着跳跃如飞的麋鹿一箭射了下去,箭矢去势入电,带着划破空气的呜呜之声,精准地扎进了麋鹿斑斓的后背,那麋鹿发出一声悲怆的嘶鸣,四腿一蹶摔倒在草地上,巨大的惯性带着它肥硕的身子往前冲出老远,撞在一棵几可环抱的古树桩上,发出“嘭”的一声大响。元善见驱马紧追在后,正要奔上前去探身拾取时,突听得树桩后传来一声惊惧的娇呼声,这惊呼声虽短促压抑,但从音色上来看,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邺城东郊园林乃是帝王猎场,这里怎会突然有女声出现?元善见疑惑地朝声音来源处看了看,枯树桩前,除了一只濒死的麋鹿正在一阵阵地抽搐着四蹄之外,再也没有看到别的其他异样。难道高澄胆大妄为到了如此境地,竟将天下臣民视若圣地的皇家猎场当成了他藏纳美人的场地了么?!

想到这,元善见抖着手从腰间拔出宝剑来,瞪着猩红的眼珠子返身朝跟上来的那名精壮胡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就是监卫都督乌那罗受工伐?你家族世受大魏之恩,朕自登基以来,也从未曾亏待过你,为何你要如此相迫于朕!”

“末将不敢!”乌那罗受工伐闻言,滚鞍下马,拜伏在元善见脚边,急声叫道:“大将军严令我等随侍陛下左右,若有缺漏,末将难逃一死,请陛下垂怜!”

“难逃一死?!嗬嗬,好一个难逃一死!”元善见挥剑指着乌那罗受工伐的头颅,愤然大叫道:“高澄能杀你,你以为朕手中的天子剑不能杀你?!”

乌那罗受工伐以头触地,只闭着眼咬着牙趴在元善见脚下,一声也不吭。元善见见此,不由得扬天长叹了一声,幽幽道:“你起来吧,这是皇天后土在厌我元家,怪不到你头上来。”说完,他落寞地提着剑,勒马转过身来,缓缓地朝麋鹿倒毙的枯树桩前走了过去。

“出来吧,别藏着了。”元善见伸手将麋鹿背上的羽箭摘了下来,皱着眉头朝林中叫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到我大魏的皇家围场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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