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秦邵臻没有写明具体在那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他重点标下的几个符号里,她辩出,这是个某种图腾的标志。
时过四年,她和顾成风避过了死亡,而秦邵臻业已在大魏顺利登基为帝,她以为历史在悄悄改变,谁知道出现了广阳镇这个迷雾。
六月心里涌过更强烈的惊异,怔忪无言地看着贺锦年的脸,许久方轻轻问,“阿锦,会不会是姚族?”
“我不能断定,但总归于姚族遗失的上古遗族札记脱不了关系!”贺锦年站起身,吩咐一声,“六月,我先去金殿下瞧瞧,要是我回晚了,今晚别等我用膳!”余音未净,已带起嚣张跋扈的冷风,从六月眼前消失。
连着十天,金銮殿上都笼着一层的阴影,而今日更甚!朝臣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愿做第二个丁培正。
而殿下的被帝王点了名的姚相却不得不秉着气息开口,“一些百姓除了在刑检司处静坐外,燕京城的顺天府也聚集了一些人,还有茶楼、戏院都有百姓关注这件事,都言……丁大人是直言相谏,纵然冒犯圣颜,罪不至死!”
皇帝并不言语,殿中很安静。
一殿大臣中,总有几个性子刚烈,宁死不屈的,听完姚相的话后,便几步出列,当殿跪下,谨声道,“皇上,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此乃千古不移之势。百年前,正是丹东帝国不得民心,吾先祖皇帝方势不可摧建立了苍月。如今,国泰国安,民是水,君是舟,皇上应当顺应天意民心,将丁大人释放!”
叶明飞如今已官拜一品武候,闻言,挺身而出,冷冷笑道,“丁大人是史官,竟当众说出妖言,如今百姓无知,被传言所误,丁大人身为史官不出面稳定人心,反而在这节骨眼上添乱。”
戴向荣略一犹豫,终是站了出来,走到前面,一掀衣摆毅然跪下去,“昨日皇上在御书房刚下旨,燕京城的百姓就开始聚众,这消息未免走得太快,显然是有人故意煽动百姓闹事,将此事扩大。皇上,臣以为,此事要明察,断不能让小人得惩!”
韦铭志看向左右身侧的百官,神情似在斟酌,少顷,亦步出,“微臣附议戴尚书,皇上,臣以为,丁培正之罪虽不可恕,但可缓,待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后,再定夺不迟!”
一声浑厚的冷笑声响起,一个武将从人群中步出,尚未至殿中央,已喝道,“臣反对,丁大人一生刚正直言,就凭一句话论罪,岂不寒了众将的心!”
“他不应该死,那就说明我贺锦年是祸国妖孽,应论火刑了?”清脆悦耳之声从殿外响起,“贺锦年殿外求见!”
顾城风眸底泛过一丝亮彩,扶在龙椅上的手紧了紧,依然沉坐,嘴角一抹轻笑微嗪,带着一种矜贵语气开口,“传!”
贺元奇心里滚过一丝不好的预兆,心头扑通乱跳,汗湿两层朝服,瞥了一眼高坐上的帝王,心里直发怵,这时候贺锦年再出现,只怕更是坐实了流言。
丁培正入死牢,在燕京城如刮起一道强风,把原先帝王宠幸男宠一夜之间就传成了,帝王昏庸,为了男色,竟要斩杀忠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若因此再一次引起上天的谴责,遭殃的将是燕京城的百姓。
因此,数千的百姓自发为丁培正请命,有的聚集在顺天府,要求戴向荣向皇帝请旨,有的聚于刑检司静坐绝食,要求马上释放丁培正。甚至今日午时开始,皇宫大门前也有一些文人墨客出现,要求联名上奏帝王,斩杀一代妖男贺锦年。
贺元奇担心帝王顾城风真的顶不过压力,下旨斩杀贺锦年,以平息民愤,那他贺家就真的绝后了。
贺锦年的出现,果然引起大殿所有朝臣的不满,低低碎碎之声响起,交头接耳中,有不少的老臣拿眼角瞥过贺元奇,嘴角醒目的挑起冷笑。
可议论之声尚未从众人腹中完全畅出,金銮殿上一声冷冷地哼声把满殿的嘲讽的大臣硬生生地,将半数的余话咽回肚里。
这冷场,看样子,帝王还是有意护着呀,不妙!还是观望吧!于是众人噤声若寒蝉!
贺锦年信步而入,虽一身淡雅毫无装饰的素袍,却依然如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点燃了这死气沉沉的金銮大殿。
“贺锦年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语声毕,抬眸望向高台之个,多日未见,相思梗在心头,他知,她亦知,只是此时不是续情之时,遂,两人的眸光略一交错后,贺锦年便低下了首。
“平身!”顾城风眼尾一撩,神情与方才没有多大的变化,瞧得一殿的大臣心里觉得拿捏不住。
不过,众人回忆这四年,在金殿之上,贺锦年也不是第一次突然现身,每一次,帝王也都如此。
贺锦年并未起身,反而朝着帝王一笑,“皇上,锦年有几句话想当庭问一下,皇上可否答应!”她故意用寻常百姓的口吻发问,便是帝王应了下来,也让人觉得接下来的问话并非太过严谨。
顾城风应了后,贺锦年站起身,缓缓走到礼部尚书刘裕之的面前,虚礼后,笑问,“请问刘大人,现今燕京城的普通百姓吃的米一石是多少银子?”
“这……”刘裕之语气一滞,一时间不懂如何回答,讪讪之后,方带着疑惑的口吻,“五两?”
贺锦年轻笑一声,“大人府里吃的是江南顶级的香米吧?燕京城的百姓可吃不起。”
刘裕之却瞬刻惊住,所有气血涌至咽喉,满面通红中看向高台上的帝王,只见顾城风整个人半靠在龙椅的扶手之上,神色虽依旧淡淡,但姿势却轻松多了。
贺锦年不再理会刘裕之,却指着一名侍卫,“你说说,多少两银子?”
侍卫忙躬身道,“回五公子,是五百文钱,最高不超过五百三十文!”
“也就是半两银子!”贺锦年转首看向刘裕之,眸底一片清澄,倒无半分轻视之意,说话时,梨窝浅浅浮动,面上如罩一层柔亮,可这样不着边际的话题让众人的心里都掬着一把汗,四年了,他们太了解眼前的少年,在他常常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时,最后还是汇集向了朝堂上的重点,并且是一针见血!
在大殿上众人都未明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时,贺锦年突然侧首朝着户部侍郎一笑,“请问张大人,您出自镇州的纺织大镇,请问那的一尺布现在是多少文银?”
那娇软的声音,松软的樱唇明明在几丈开外,顾城风却感觉就在自已的眼皮底下一张一合,娇艳欲滴,惹得他坐立不安,这样的好颜色如何能在大殿之上让所有的人皆尝遍?
十一日未见,好不容易看到她,却在金銮殿之上,被几十双的眼睛瞪着,他连多看她一眼都落进了众人的眼中。
“回五公子,普通的兰花布一尺是十文银子,丝麻是一尽三十文,普通的丝绸一尺是一百三十文左右,象仕绅里通常流行的是锦缎,一尽要一两银子!”
“大人不愧是户部侍郎!”贺锦年语声一转,突然敞开声线,朗朗之声响彻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于一个普通百姓,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吃穿住行!那锦年要再问一声户部侍郎大人,四年前,一石米是多少价,一尺布又是多少文银子?”
“回五公子,米价是一石一两银子,过冬时还会涨到一两三。普通百姓穿的兰花布,一尺十八文!”
贺锦年说到此时,众人已大致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
“四年,物价降到近一半,百姓安居乐业,就算是燕京城外的普通务农的百姓,一年辛苦,能吃饱还能穿得暖,尚略有结余!锦年实在找不出,上天有什么理由因人祸降灾于百姓。”
百姓过得好,这是帝王执政最高的恩赐,上天还有什么理由要降罪于这样英明的帝王?人祸?又是什么,她何德何能值得上天的关注,让几千的百姓因她而死?不过是一道私情,既不曾弄得民不聊生,而她更不曾做过鱼肉百姓之事,何来人祸?
她自然不需要点明,所谓众人眼中的人祸,不过是帝王专宠于她罢了!
大殿之上异常安静,贺锦年缓缓至阶下,复跪,“皇上,广阳三千百姓之死,不是天灾,是人祸!而太史令却以此等惨绝人寰之罪归咎于天灾,若是皇上采用,那岂不是为苍月留下重患?更甚,丁培达刚下狱不足一日,燕京城的百姓便聚众闹事,这其中肯定有人操纵。纵然丁培达不知,但他若是个平头百姓被人利用也罢,可他却是二品重臣。因此,锦年以为丁大人妖言惑众实不容赦,古往今来,忠臣也好,佞臣也罢,于君王有用的,对百姓有利的大臣可重用,而于社稷有害的,哪怕仅一次,也必要问刑!错就是错,罪就是罪,不分忠奸!”
贺锦年这一番话条条是道,竟批驳得殿中原本想替丁培达抱不平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殿之上异常安静,贺锦年轻轻吐了一口气,突然朝着帝王一拜,谨声道,“皇上,锦年今年已是十七,想自荐随章大人赴广阳镇,请皇上恩准!”
顾城风在听到贺锦年自报年龄时,心里已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些年,贺锦年几次提出要去川西,他皆以她尚年幼拒绝。
果然,一听她自荐,顾城风脸色微微一变,声音亦冷了几分,“今日大殿只朝议丁培达及燕京城百姓聚众之事,锦儿,你退下!”
贺锦年知道若非在这里逼着顾城风答应,只怕他总有千般理由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可这一次真的不同,她有一种预知,这一切是针对她和顾城风而来的,如果她不走在前沿,将对方的阴谋及早扼杀,她和顾城风将会迎来重生后,最惨烈的打击。
银牙一咬,双膝一跪,决定孤注一掷,坚持道,“皇上,燕京城已传得沸沸扬扬,说我贺锦年是luan宠之身。更污言此次大灾是因锦年引起,锦年想要一个自求清白的机会,请皇上准许!”
金銮殿上复又开了锅,低低议语声不绝于耳,又听不到详细,只觉嗡嗡缠绕,甚是烦人。
贺元奇心下百味丛生,既为儿子当庭求旨而骄傲,又为儿子将赴险而感到焦心,但知子莫若父,贺元奇还是站了出来,并肩跪在贺锦年的身侧,四肢伏地后,“皇上,老臣亦为犬子求这个恩旨,请皇上恩准!”
“退朝!”顾城风眉眼俱冷,连看也不看,直接挥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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